第40节
申志强笑了:这个傻媳妇,看样子对我是两手准备啊!便舀了一小勺放进汤里。
回家后,他问倩姨:“你今天给我带的汤怎么那么淡啊?你不知道我爱吃咸的吗?”
倩姨正在擦窗户,听了他的话头也没抬地说:“这个岁数了,还是吃的清淡一些好。再说了,怕你实在喝不下去,我还给你带了一小袋盐啊,怎么,你没看见?”
“啊,看见了,亏了有那袋盐,不然午饭真的没法吃了。”申志强一听媳妇也是为自己好,也不好再埋怨什么。当然了,媳妇的好意领了,但吃咸还是吃淡,还得自己决定!
听了申志强的话,倩姨滑动在玻璃窗上的手暂停了一下,宛若她的心轻轻颤了一颤。
第一百二十二章 那串手机号
白色,全是白色。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灯光、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影子……这,到底是哪里呀!
从手术室被推出时,冷月的意识还处在半梦半醒的混沌之中。她试图转动一下身体,却感到一阵剧痛。想睁开眼睛,努力了几次,眼皮却沉重得无法开启,只能露出两条缝隙,朦朦胧胧地感受着周围这无边的白色。
“妈妈,您醒来了吗?您感觉怎么样?”是女儿小月的声音。
冷月张了张嘴,可手术后极度的虚弱和干渴终究让她没有力气去回答女儿的问话,她努力抿了抿干渴得已经黏在一起的两片嘴唇,挣扎着从喉咙里迸出了一个字:“水!”
“好,水来了!”女儿的话音刚落,一股清泉就从冷月的唇边渗进了心里。好舒服!
冷月像一株饱受干渴之苦的禾苗,在经过了清泉的灌溉后,渐渐地立起了身上的叶子。她终于完全睁开了眼睛,见床边坐在自己身边的,只有女儿小月一个人。
“妈,您完全醒了!太好了!医生说您的手术做得特别成功,所以您一定会没事的!就是暂时您只能先吃点流食。不过只是暂时而已,估计明天晚上就可以正常吃饭了……”小月见妈妈有了几分力气,高兴得像只小鸟叽喳地叫。
“怎么就你自己?”冷月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而是诧异地环顾着四周问。
“哦,老爷姥姥回家给您炖鸡汤去了,哥哥出去买东西了。”小月看着妈妈说,一步也不肯离开,那样子仿佛刚和妈妈经历了一场生死离别似的。
冷月突然发现女儿瘦了,小脸都变尖了,不免心里一疼,刚要伸手去摸女儿的脸,却发现手上竞扎着输液管,只好“唉”地一声作罢。
冷月手术成功,恢复得也不错,所以术后半个月就出院回家静养了。
冷月出院后不久,一双儿女便回省城上班了。陪伴她的,是七十多岁的父亲和母亲。
前来探望冷月的人络绎不绝,朋友、同事、亲戚……可冷月的心却始终高兴不起来。每天,在父母和外人面前,她极力掩饰,努力装出一付无事的样子,可背地里,却是心事重重、一筹莫展。
一天晚饭后,申敏来看望冷月。
自从申志强和倩姨走后,申敏除了丈夫方权就再没有了别的亲人。好在她和冷月过去感情就好,申志强和冷月离婚后,,两人仍没断了联系,一来二往的,做不成了姑嫂,却做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姐妹。冷月做手术后,申敏更是三天两头地来看冷月,向她讲一些听来的或看来的好玩的事情。
可这次,申敏无论说什么,冷月都提不起兴致,一脸怅然掩也掩不住地钻进申敏眼底。
“怎么了?”申敏小心翼翼地问。
“唉!”冷月长叹一声,并不言语,只是眼光始终不离前方一块雪白的墙壁。。
申敏注意看了看,并没觉得那儿有什么特别,只是再仔细看时,才发觉那儿有一个方方正正的相镜框儿留下的印迹。
申敏猛然想起:那儿,以前就是挂哥哥申志强与嫂子冷月结婚照的地方!
难道冷月还在对哥哥念念不忘?
申敏心里登时泛起一丝喜悦与辛酸。喜的是她实在不希望哥哥和嫂子今生就此别过。酸的是对冷月命运的同情以及她对哥哥痴心不改的那份儿坚持。
果然,一直沉默着的冷月突然喃喃自语道:“唉,都过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冷月,你是,在说我哥吗?”申敏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
冷月先是吃惊地看了申敏一眼,像是惊咤于她的洞察力,然后低下头一言不发。许久,才又抬起头,声若轻风地问:“申敏,你哥现在怎么样了?”
申敏的鼻子一般,眼泪差点掉下来。这么久了,她一直盼望着,盼望着,盼望着有一天哥哥和嫂子还能忆起彼此、关心彼此,还能重新再走到一起,就像从前那样。如今……这怎能不令她喜极而泣?
“嫂子……”申敏哽咽地叫,见冷月没有排斥的反应,便大胆地说,“我给你我哥的手机号码,你自己问他好吗?”
冷月没有言语,半天,才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一脸极其矛盾纠结的样子。
申敏没再吱声。她十分理解冷月此时的心情:渴望、不安、牵挂、怀念、怨恨、纠结……总之,一言难尽!
这一切,都是哥哥造成的,自己这个做妹妹的有责任和义务替哥哥弥补和赎罪。想到这儿,申敏什么也不再说,她从随身带的包里摸出一支笔,然后拉过冷月的手,趁冷月还在惊愕之际在她手上写下了一串手机号码,然后流泪而去。
申敏已经走出了门外,冷月还在望着手上的数字发呆。她知道,这串数字,就是她这些日子日夜渴望得到的再次打开她和申志强命运之门的一串钥匙。
可如今,钥匙在握,自己该怎么办?是直接拨打过去,还是……?
这些问号在脑中一形成,冷月才知道自己捧在手里的不仅仅是一串手机号码,还是一道难算的数学题,要想算好这道题,看样子必须要动番脑筋才行。
这个夜晚,冷月自离婚后头一次睡了个好觉。那串手机号码不仅为她畅通了走向申志强的秘密通道,还使她的心不再像一叶浮萍在波涛汹涌的命运之河上飘浮颠簸,让她多多少少又重新拾回了一点归宿感。
当然,再次走向申志强后的命运如何,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不这么一搏,自己还要这行将朽木的生命做什么!
次日醒来,想到那串手机号码,冷月不禁为之一爽!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病歪歪、懒洋洋地赖在床和沙发上,而是高高兴兴地吃完饭,换上一套漂亮衣服出去了。
没有人知道冷月出去做什么,当然,除了冷月自己。
这个早晨,对冷月来说,是那样的少有的明媚!
第一百二十三章 小镇新女人
麦子抽穗的时候,冷月决定出趟远门,她对父母说自己想出去转一转。这两年发生了太对的事,她不想再回单位面对以往的同事,所以不如自己出去看一看,有好的项目的话就自己单干,没有呢,就当做旅游散心了。
冷月的父母理解女儿的心情,虽然不放心,但自知拧不过女儿的犟脾气,只好千叮咛万嘱咐地应允了。
冷月给父母留下了一笔钱,然后带走了自己这些年的全部积蓄。“穷家富路嘛!”她对父母说,“再说,万一碰上了合适的项目,这笔钱也正好派上用场。”
父母当然举双手赞成:只要闺女高兴,有利于身体康复,怎么的都成!可他们没有想到,冷月这一走,便不见了回来,虽然也经常有电话来,也是不告知所在地址,只说自己在外面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请父母放心,待她稳住脚后,就会来接他们二老去享清福。
就在冷月的父母天天为冷月的行踪牵肠挂肚之时,在宾县下面的小镇上却出现了一个女人。
女人长得很漂亮,衣着也时尚,每天骑着一辆红色的轻便摩托从街上跑过,引得许多人赞叹不已。
一天上午,女人的摩托出了点问题。女人推着摩托转来转去转到了申志强的修车铺。
“师傅,帮我看看摩托怎么了呗?”女人脆声脆嗓地喊。
车铺里,申志强正背对着门口撅着腚干活儿,听到女人的喊声急忙回头。开铺子这么长时间了,还是第一次有女人光临。
申志强这一回头,登时愣了——
这女人长得怎么那么像冷月啊:高挑的个头,细长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白皙的脸庞,虽然嘴巴有些略显微大,但双唇却不失丰满润泽……
“冷……月?”申志强疑似梦中,怔住了。
“嗯?”女人回头朝门口处看了看,见并没有什么人,便回头奇怪地问,“冷月?你是叫我吗?可我不叫冷月呀!”
女人的话一下子点醒了沈志强:是啊,冷丁一瞅蛮像,可细一看,还是有很多不同的——
冷月四十八九,这女人看上去却要年轻十几岁。冷月头上盘的是发髻,这女人是长波浪的披肩发。冷月眉心间距宽宽,而这女人双眉之间却长有一颗朱砂痣,虽然位置不是很正中,但却因此更多了几分妩媚与俏皮……
沈志强不好意思地讪笑了一下,推过女人的摩托按照女人的描述检查了起来。
女人的摩托没有太大的毛病,只是轮胎有些撒气而已。这点活儿,若在往常,申志强不消一刻钟就干完了,可今天不知为什么,他不是忘了拿这个,就是找不到了那个,心里慌乱乱的十分紧张。虽然自己也不断安慰自己“慌什么,只是像而已,又不真的是冷月”,可仍是控制不住,总觉得是冷月在旁边看着自己。
申志强正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忙着,女人噗嗤一声乐了,说:“师傅,我怎么瞧着您手忙脚乱的,是我在这碍着您了吗?”
“哦,没有,没有,是我自己记性不好,总是忘记工具放在什么地方……”申志强笑着回答。他看女人站在一堆油漆麻花的铁疙瘩中花一般地笑着,感觉气氛好似缓和了许多,便大着胆子和女人聊起天来——
“大妹子,瞅着你不是本地人吧?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你!”他问。
“嗯。”女人答着,身子左转右转的似乎在寻找什么。
申志强当然明白女人要找什么。他扔下手里的工具,快速走进了铺子里边的一间小屋,再出来时,手里用抹布拈着一个板凳。
申志强把板凳递给女人,自己蹲下继续干活。
女人接过凳子坐下,边看着申志强干活边问:“大哥,您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吗?家里都有什么人?”
女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不经意间就把“师傅”改成了“大哥”,可申志强注意到了。于是他的心便变得喜滋滋的,对女人突然产生了一种亲近感。
“不是,我也是外来的。”由于激动,申志强的回答竟变得磕磕巴巴的,“家里有个媳妇。”
“媳妇?”女人重复了一下,不知为何脸上的肌肉突然猛烈地牵动了一下,然后问,“没有孩子吗?”
申志强正在干活的双手同时停顿了一下,少顷,说:“没……有。”
女人面上的肌肉再次牵动了一下,眼里的笑意也灯一般倐地熄灭了。可这微妙的变化也仅仅持续了几秒钟,然后又被先前的表情卷土重来地覆盖了。“怎么?是嫂子……”
“哦,不!”申志强知道女人要说什么,所以不等女人说完便断然否定,然后似乎鼓了半天的勇气才说,“我是二婚……孩子,跟女方了!”
“哦——”女人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像惊讶,又像是替他惋惜。然后继续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后悔吗?”
申志强没料到女人会这么问自己,他侧过脸去看了女人一眼,然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后,低下头干活不再吱声。
女人知道自己触到了眼前这个男人的“七寸”。尽管男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从男人那声长长的叹息声中,她已获悉了她想要的答案,并且,她十分满意这个答案,更享受于对眼前这张脸的“复杂”甚至有些痛苦表情的尽情欣赏。
自作自受!女人心里恨恨地骂着,同时又感觉一种快意在全身快速地传递,就像酒后尽情漫延的红晕……
车子修好的时候,太阳已升至中天。女人掏出钱递给申志强,却被申志强一胳膊挡回。“小活儿,不用给钱。”他说。其实他自己明白他为什么不收女人钱的缘故:女人长得太像冷月了,见到她,竟有见到亲人的感觉。
“大哥,既然您不收钱,那这样吧,中午了,不如我请你吃饭吧!”
“不用不用!”申志强连连摆手,他怕女人执意坚持,忙拿出早晨带来的饭菜给女人看,“我带饭了,热一下吃就行!”
女人看清了:那是一盒米饭,上面浇了层红红的辣椒酱!
女人突然推车而去,再没回头!
申志强愣了,他不知自己错在了哪里……
第一百二十四章 空空的门外
自从见到女子后,申志强开始有了些许变化。他除了每天吃饭、睡觉、干活,其余的时间差不多都是在发呆。
每每这时,他的眼前就全是女人的影子。女人的眉眼、女人的声音、女人的举手投足、女人的一颦一笑都放电影般在他的眼前一幕幕地转来转去,驱不走,赶不散……
这让申志强颇感痛苦,他知道,这一切都源于那个女人长得和冷月太像了,以至于自已深陷其中却无力自拔。
申志强也实在有些弄不明白自己,他常常问自己,到底爱的是倩姨呢还是冷月?答案是当然是倩姨!那自己为什么见到酷似冷月的女人又会如此的牵肠挂肚呢?申志强一遍一遍地提问自己,一遍一遍地回答自已,又一遍一遍地否定自己,最后终于确定了两个可能性答案:一是自己心里还有冷月,这种“有”也许只有分离后才会显现,就像一种隐性的墨水,只有经过一种药水的浸泡后字迹才能够逐渐清晰。他对冷月的感情也许就是如此吧,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平淡、乏味,甚至有时还会心生厌烦,如今一经“离别”的“药水”浸泡,方知旧情依在,并且从来就没远离后。二是自己已经不爱倩姨了,至少已经开始要不爱了。
申志强被自己的第二个答案吓坏了------
这怎么可能?记得自己第一眼看到倩姨时心里就激动地告诉自己:这个女人,应该属于我,属于我,属于我!可如今,自己怎么会有不爱她了的想法呢?这绝对不可能,也绝不可以,不可以!他不可以允许自己不再去爱倩姨!因为在他的心中,倩姨就是他曾深爱的梅梅的化身!
可倩姨真的可以代表梅梅吗?申志强努力收集着他和倩姨在一起生活后的点点滴滴,越想越觉得倩姨和他心中的梅梅相比差异越大。比如梅梅单纯率直,倩姨却越来越表现得城府较深。尤其是来到这个小镇上后,倩姨的一些神秘举止和行动总是让他觉得陌生,虽然每次她都给了他听上去似乎还算合理的解释,可不知为什么,他还是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由此可见,倩姨并非梅梅,她只是长得与梅梅有几分相似罢了!
如此结论一下,倩姨的形像就在申志强的眼中矮了下去,相反,女人的影像反倒更加清晰起来。
“唉!她若真的是冷月就好了。”一次,申志强想着想着,突然不自觉地自言自语起来。
“什么,你在说什么?”倩姨问。最近,她总发现申志强在自言自语。
“哦,没什么。”申志强猛然惊觉,站起身上床睡觉去了。
虽然没有问出什么,但倩姨还是听清楚了申志强自言自语中的“冷月”二字。她的心有了一点撕裂的痛,因为她以此感觉到了申志强与她疏远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