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申志强若有所思地呆了一小会儿,说:“小伙子,那我向你打听个人呗!”
“谁?你说!”
“你认识宾县这样的两个人不?一老一少,老的看着快八十了,少的也快六十了吧!老的好像精神有些毛病,说是儿媳妇怀孕时被狼掏了吓的……”
小伙子听了,愣了半天,茫然地摇摇头:“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两个人。倒是我叔叔家的对门住着两个大男人,年龄似乎与你说的相符,但老的精神没有毛病啊,很正常……而且也没听说过他们家儿媳妇被狼掏掉啊,倒是听说过那小一点的男人的媳妇好像在外地……”
申志强听年轻人说着,起初一脸失望,听到后面,突然眼睛一瞪,发问:“你说什么?在外地?外地是什么地方?在外地做什么?”
年轻人被申志强的神态吓了一跳,他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这个修车人不好好修车而是非要东问西问这些与修车毫无关系的问题,而且神态还这么吓人。年轻人不知他们的谈话出了什么问题,又不敢问,只好有些胆怯地说:“好,好像是干理发什么的,具体在哪儿,不,不,不知道……”
“理发?”申志强浑身一震,啪地扔下手中的家伙式儿,望着年轻人,咄咄逼人地说:“过去是在农场,现在是在镇上,是吗?”
“啊,不,不,不知道!那人的媳妇据说走了很多年了,我从来就没见过,只是听人偶尔说起来的。”年轻人吓坏了,他牙尖打颤地回答着申志强的问话,整个身子也缩成了一团,蹲在那里,像一只随时准备着保护自己的刺猬。
看着年轻人的样子,申志强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便不再说话,低头使劲儿干起活来。
一会儿,带补好了,年轻人问了价钱,价也没敢讨,骑上摩托车唔地一声就跑了,那飞起的一道轻烟,使他从后面看去,就像一只夹着尾巴仓皇逃窜的被吓破了胆的狗。
年轻人走后,申志强把戴在手上的油漆麻花的手套一摘,一屁股坐在一个废弃轮胎上牛一般喘着粗气,再无心思干活。
不知为什么,年轻人的话虽然没有确定性,但他还是觉得年轻人所说的那个在外地理发的女人就是倩姨。如果真是这样,那两个男人与倩姨的关系就绝对没有倩姨说的那么简单!
到底是自己太敏感,还是倩姨真的骗了自己?
申志强想起来到这里后,倩姨先是背着自己去宾县,后又经常半夜出去……可这些事的起因自己也都弄清楚了呀,难道还有什么不对吗?
申志强绞尽脑汁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决定再留心一下,好好观察一下倩姨的动静再说。
太阳西斜的时候,申志强开始收摊。待他把零零杂杂摆在外面的东西全部搬进屋里,锁上门时,太阳已经倚在西山腰喘息,天已现出暮色。
申志强的修车铺虽然离家不是很远,但也要走上十五分钟的路,要绕过三个胡同弯。绕过第三个弯时,申志强远远看着自己的房子并没有灯光亮起,心想这个倩姨怎么还没有回来?
申志强走进家门口,刚要掏出钥匙开门,却突然听到屋里似乎有说话声。谁在屋里?他停止开锁,犹豫了一下后把耳朵贴在门上。
里面传出的是倩姨的声音。
原来倩姨已经回来了。可是,为什么不开灯?而且,她在跟谁说话?在说什么?
申志强贴在门上的耳朵拼命地搜索着里面传出的任何一个音符,可除了听到两个声音在对话外,什么内容都听不清。
申志强没有了耐心烦,他捏着钥匙插进锁孔,“啪嗒”一声转动了钥匙,然后推开门冲进了屋里,并快速按动了门边墙壁上的开关。
屋里的灯一下就亮了。倩姨暴露在了光亮中。
可屋里的情景并不像申志强心中想象的那样:屋里除了躺在床上的倩姨,并没有第二个人!
“你在跟谁说话?”申志强问着倩姨,眼睛的余光还是在屋子四周扫描了一下。
“没有啊,只是刚才接了个电话。”倩姨像是累坏了,歪躺在床上一副懒懒的样子。
“那我怎么听到是两个人在说话?”申志强继续穷追不舍地问。
倩姨先是一愣,然后说:“哦,我开了免提,这两天一接电话耳朵就嗡嗡地响,可能是辐射太厉害了吧!”
“那为什么不开灯,还以为家里没人哪!吓人到怪的……”申志强边把外衣挂在衣服架上,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着。
“没想开,累了,眼睛有些难受,怕刺眼。”倩姨说。
听起来,所有的回答仿佛都天衣无缝,可申志强就在挂完衣服一转身的功夫,看到了一样东西。
申志强在看到那件东西的一霎那,愣了……
第一百二十章 那一截烟蒂
那是一小截烟蒂,静静地躺在倚墙而立的桌子上的茶几里。
申志强的第一直觉是,那绝不是自己留下的烟蒂。因为自己早晨出去时并没有抽烟,中午又吃在店里,所以家里何来的这截烟蒂?
想到这儿,申志强不仅暗暗地抽了抽鼻子。果然,一种残留的淡淡的烟香进入他的鼻腔。凭着吸烟多年的经验,申志强断定,这是中华烟的味道。
这进一步说明了,这烟蒂之事绝不是自己所为。像中华牌这样的名牌香烟,自己身为农场一场之长时尚不常抽,何况如今这清贫的状况?
那么这烟蒂,会是谁留下的呢?能抽得起如此名烟之人,显然也不是什么寻常人。再说了,申志强不由又轻轻抽了下鼻子:如此还算浓重的烟味儿,应该不会是早晨或中午留下的。
那么,是刚才?申志强想起刚才在门口时听到的倩姨和谁说话的声音,更加断定刚才倩姨不是在打电话。
不是打电话,却非说在打电话,这说明什么?只能说明如果倩姨真的是和一个人在一起,那么这种“在一起”一定是不想为人所知的,至少是不想为申志强所知。
申志强琢磨着,心中的疑云越来越浓重起来,最后,终于形成了一个压得他透不过气来的云团般的答案:难道,刚才倩姨是在约会?
那么,她在和谁约会?从这截烟蒂来看,对方显然是一个男人!
想到是个男人,申志强登时心头火起,他扭身刚要对倩姨厉声质问,却猛然发现倩姨好似一直在盯着自己,那目光虽然似有游离,但目光的中心却好像时刻不离自己左右。申志强不仅心头一凛,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笑容,努力装出无事的样子问倩姨:“看你的样子是累了吧,晚饭想吃什么,我去做。”
倩姨在申志强扭身面向她的那一刻便把眼珠飞快地转到了别处,此时,听申志强在问她,忙又把眼珠转回,妩媚地一笑回答申志强说:“你也累了一天了,还是我来吧,我的活儿终究不比你的费体力。”说着从床上起来,抓起卷成一团放在窗台上的围裙就向厨房走去。
往常碰到这种情况,申志强每次都会感动于倩姨对自己的疼惜而从后面拥住她表示一下自己内心的感动与感激,可这次,他完全没有了这种心情,想到眼前这个令自己爱得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和把自己变得众叛亲离、一无所有了的女人兴许刚才还在和某个男子在黑暗中做着他所不知道的事,申志强的心就像被鞭打了一样战栗地疼痛,哪里还想得到去重复往日的温情?
就在申志强心情复杂地呆愣之时,倩姨的心也在被惴惴不安冲击着。尽管申志强并没有说什么,但她明显地看出,申志强已对她今晚的行为起了疑心,这一点,单凭他没有像以往那样从后面拥住她就可以证明。
怎么办?倩姨边摘着菜边琢磨着怎样去打消申志强的疑虑。可该从何处入手呢?问题出在哪里了呢?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倩姨突然感觉到,客厅里仿佛出奇的安静,不知申志强在做什么?
倩姨想了想,终于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口,从门缝里向外望去——
客厅里,申志强正站在桌边,手里举着半截烟蒂在沉思着……
倩姨恍然大悟:原来申志强的疑虑来自那截烟蒂!想想自己也真够马虎,竞没有想到把烟蒂及时处理掉。不过也难怪,平时申志强回来的都要再晚一些,谁知今天……所以当时那样紧张仓促的时刻,哪还顾得上这些细节!不过,这也不打紧,自己想办法打消他的疑虑就是了。
倩姨琢磨好对策,心里一轻松,手下也麻利起来。很快,热气腾腾的两菜一汤摆在了饭桌上。
吃饭时,倩姨说:“志强,我今天遇到了我的一个高中同学。”
“哦。”申志强不冷不淡地回答。
“我请她进家坐了一会儿,本来说晚上请她吃饭来着,可马上饭点了,她非要走,说什么老公晚上有饭局。”
“她老公也来了?”申志强突然抬起头,刚才还黯淡无光的眼神此时大放异彩。
“是啊,人家两口子。到了咱家唠起嗑来我才知道人家混得不错,否则就咱家这条件,我还真不好意思往回领……”
“再不错,还能有多不错啊,真是……”听了倩姨的话,申志强心里很不舒服。
“真的,尤其是她那老公!”倩姨瞪大了眼睛,仿佛对申志强的不屑表示不满似的,“说是在什么公司当什么经理,一年挣上百万哪!就,就连他抽的那烟,我听我同学说,都是六、七十块钱一盒哪,有的都上百!是什么什么烟来着?哎呀,我不抽烟也没记住,不过……”倩姨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把放在桌角的烟灰缸拽到眼前,指着那半截烟蒂对申志强说,“这一小截烟好像就是他抽完剩下的,你看看,应该是好烟吧?”
申志强的心又是一阵猛烈地颤乎,他看着倩姨既艳羡又天真的表情,感觉倩姨不像是在说谎。“原来那烟蒂是这么来的!”他不动声色地想着,突然又抛出了自己最后的一点怀疑:“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你回来之前,他们刚走有十分钟?唉,正是饭点,老同学了,都没吃我一顿饭,真不好意思……”倩姨喟叹地摇头。
难怪烟味儿还没有完全散去!申志强想,他刚要开口安慰一下倩姨,却突然觉得喉头发紧,怎么也发不出声来,只觉胸腔里像涌入了一丝暖流,刚才还哇凉哇凉的一颗心此刻又冬眠的动物般开始了一点点的复苏。
申志强的表现让倩姨觉得奇怪,她望着申志强惊讶地问:“志强,你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是感冒了吗?”说着,关切地伸手去摸申志强的额头。
申志强一把抓住触上自己额头的倩姨的温热的小手,眼睛开始不争气地潮湿。他想起自己刚才对倩姨的怀疑和态度,心里愧疚得发痛,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吃饭吧!”倩姨抽出手,端起碗向嘴里扒拉着米饭,半天没有去夹一口菜。因为她怕,一旦碗离开了自己的脸,申志强会看到她那已有些隐藏不住了的得意的表情……
第一百二十一章 早该结束了
没有了心理上的负担,这一夜,申志强睡得异常酣畅。外面,中天上的月亮大大的、圆圆的,只是还不算十分圆满,还差那么一个小边边。
那小边边也变圆了的时候,就该阴历十五了吧!倩姨明知故问地想。
其实,倩姨一直都没有睡。误会解除后,申志强抱着她温存了一番后,便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留下倩姨一人大睁着眼沉浸在这月夜漫无边际的孤独里。
其实,此时倩姨的孤独并非来自身边的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几十年前就已经在她心里死去了,现在充其量就是她玩弄于掌骨之间的一个玩物。现在,她躺在这个男人的身边,心里思念的却是另外一个男人。虽然这个傍晚,她和这个男人刚刚完成了一次幽会,可每一次幽会后的分离,都只能令她更加深刻地体会到咫尺天涯的相思痛苦。
就像今夜,为了排遣相思的煎熬,她只能望着窗外静静的月光,一遍遍回想这个傍晚,她心爱的男人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倩,我知道你心里有恨,但忘掉吧,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总不能让仇恨毁了自己一辈子……为这样一个男人,值得吗?”
“不,我要报仇!”
“可是倩,你想过我吗?每天一想到你为了报仇,过着强作欢颜演戏一般的生活,我的心就痛得不行。你就当为了我,结束这种日子,回到我身边,好好过我们的日子好不好?”
“不好!”她打断他的话,蛮横地说,“如果你爱我,就再等等我好吗?我会很快了断我和他之间的恩怨的!”
他有些失望了,静静地看了她半天一字一顿地说:“倩,你这是在糟蹋自己,你知道吗?不仅是在肉体上,还有灵魂!”
“你……”她刚要反驳,突然听到了外屋开动门锁的声音。
就这样,在她的催促下,他在后门走掉了,临走,还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明白那眼神中意味深长的含义,有爱、有恨、有怜惜、有遗憾、有无奈、有……每一种都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她的心上,令她不敢去想,也不敢去碰,因为哪怕是最轻微的碰触,都会让她感到最锥心的疼痛。
她知道,男人出门后必定会黯然落泪,为不能挽救她而伤心。这是男人爱她的表现,也是她的心为之所往的缘由所在。
可这一切都该归咎于谁呢?她在心里喟叹地问着,同时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转向了正在鼾声如雷的申志强。
在目光接触到申志强的那一刹那起,倩姨的心就开始一点点变硬。这个长相颇有几分威武的男人,即使在睡梦中也忘不了吹胡子瞪眼睛,一副仿佛随时都会跳起来发脾气的样子。唉,几十年前,自己曾被这张面孔迷得神魂颠倒,可如今每每看到,她只会觉得恶心。
“倩,为这样的一个男人,值得吗?”她把目光从申志强脸上快速移开,脑中突然迸出她心爱的男人傍晚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是啊,为了一个自己已经觉得恶心了的男人糟蹋肉体出卖灵魂,值吗?
这个月夜,倩姨开始认真地审视自己。这样的审视,对她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可不同的是,过去每次审视时,她想的都是关于她和申志强的过去、现在和她拟想的悲惨的未来。可这次,她想的只是她和她日益牵挂的男人。是啊,她和他都即将步入老年,人生无常,谁说得准老天留给他们的时光还会有多少呢?为一个不值得的男人辜负了相互深爱的人,自己是不是太傻呢?
可自己真的会放过身边的这个男人吗?如果那样,自己这些年孤身流浪在外,苦苦等来的机会以及其间付出的一切岂不全部半途而废?倩姨的目光再次回到申志强的脸上,心中的不甘溢于颜表。
干脆……!倩姨沉思良久,突然心中噌地冒出一个念头。
倩姨浑身一哆嗦,她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坏了,她拼命摇头,想以此驱走它,不料这念头就像一只讨厌的苍蝇,飞起来,又落下,就是不肯远离。倩姨便“啪啪”拍了两下自己的额头,试图以此唤回自己已步入歧途的思维。
“大半夜的不睡觉干什么?”声音惊动了申志强,他睁开眼看了倩姨一眼,嘟囔了一句。
倩姨看申志强再次闭上眼睛,突然想试探他一下子。“我头疼。”她假装有些痛苦地说。
岂料,申志强非但没有去理会她,反倒一翻身给了倩姨一个后背。往常遇到这种情况,倩姨都会谅解地认为申志强一定是干活累了才会这样。可这次,她非但不这样想,反倒在心里有意刻画和深化着申志强的丑陋:自私、无情、冷酷!
这些就足够了!她想,足够她重新拾起她刚才试图放弃的念头了。
主意已定,倩姨像终于理出了堵在心口的一团乱麻。她长舒了一口气,一翻身也给了申志强一个冷漠的后背,同时在心里恨恨地说:游戏该结束了!
一天傍晚时,倩姨背回了一方便袋盐一样的东西。
“你买这些盐做什么,家里不是还有很多的吗?”申志强问。
“腌咸菜!”倩姨毫不打犇地说。
“好家伙,买这么多,这得腌多少腌菜,吃得了吗?”
倩姨背对着申志强,暗自冷笑了一下。她嘴上说着:“咱东北人冬天能离得了这个?”心里却骂:嫌多?嫌多也得让你都吃下去!
第二天中午,忙乎了一上午的申志强把手擦洗干净,把从家里带来的饭菜在自己搭建的简易灶台上热了一下后就吃了起来。
“怎么这么淡?”在喝第一口汤时,他突然皱了一下眉,埋怨着倩姨,“这人,怎么突然变了口味?明明知道我口重,还弄这么淡!”他说着,突然想起刚才打开饭包时,好像看到里面还装有一袋盐似的,便站起身去翻装饭的包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