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尽管深春的阳光已经十分的耀眼,但老根叔打着手罩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那两个人,不是别人,一个是他已许久未见了的秀才,一个是村里的周助理。
这两个人怎么会认识的呢?他们在一起在谈什么?
老根叔凝心静气,想再次在风中探听到点什么,可此时的风突然也像他似的,静止着,再没有了声息。
老根叔正着急着,突然不小心扶住坡体的手一使劲竞扒下了一大块土块。土块滚落在地上,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噗”的一声,有两块竞沿着地势朝秀才和周助理站立的地方滚去。
“谁?”秀才和周助理显然吓了一跳,两个人同时向土块滚来的方向转过了脸。
老根叔急忙向坡体后面隐去。
两人看了半天,虽没发现什么异常,但还是开始警觉了起来,互相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后,各自朝对方相反的方向走开了。
直到两人看不到了踪影,老根叔才放心地从坡体后站出来。望着两人的背影,老根叔内心的疑惑很快在脸上形成了越来越浓重的疑云。他突然想起,那次在他家为满仓接风时,他就发现,这个周助理无论在面相上还是走路的姿势上都与秀才有些神似,当时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只是电光石火般一闪罢了,觉得世上相似的人实在太多,不算什么事,可现在看来,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那么,他们两个到底什么关系?是哥俩儿?那为什么不敢公开相认?而且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次在饭桌上周助理曾说过自己没什么亲人了的,这就说明他和秀才不会是什么亲兄弟,除非……老根叔心头突然一凛:除非周助理在撒谎!
如果真是这样,那周助理为什么要撒谎呢?老根叔想起周助理和秀才刚才鬼鬼祟祟的样子,心里说:难道,他们之间有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约定?
想到“约定”这个词,老根叔突然想起了刚才听到的两人的对话中的一句:“以后不管做什么,咱俩都必须先通个气,约定好,以免节外生枝……”
对,就凭这一句,这两个人在一起,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事!
老根叔正苦思冥想着,肚子突然像揣了个小鸽子般咕咕叫了起来。他抬头一看,太阳已快行至头顶。看来,自己这一耽搁,竞推延得时间已近中午了。这个时候了,再去表侄儿家,恐怕中午饭都赶不上了,干脆先回家,改天再去吧!
老根叔边想着,边转回身向来路走去。
老根叔走着走着,突然感觉身后也像有个人在走路似的。而且他走得快,那人就走得快,他走得慢,那人也走得慢。老根叔就蓦然停了下来,然后转身向后看去。
可后面,什么都没有!
老根叔突然想起正月里自己参加朋友婚礼无故遇鬼的事,不仅头皮有些发炸,脚下的速度也加快起来。
老根叔走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得放慢脚步喘息。可此时他发现,身后的脚步声似乎没有了。
他仔细听了听,真的没有了,心里不禁松了口气,望着圆圆大大的太阳想:这晴天白日的,哪里来的鬼,净自个儿吓唬自个儿……”想着,干脆找个舒坦地儿坐下来,掏出一支烟卷点上。过去老根叔都是抽旱烟的,这两年,种旱烟的越来越少了,老根叔也就改抽了烟卷。但老根叔一直觉得,这烟卷抽起来就是没有老旱烟来的劲儿大,不过瘾。所以老根叔每次抽起烟卷,一抽就是两支。
老根叔这两支烟卷一抽就是半个钟头过去了。不知是不是烟能顶饿,总之老根叔的肚子不再鸽子般咕咕地叫了。他心满意足地站起来,准备继续向家走去。
老根叔走着,等走到下山坡路的时候,恍惚看到一个影子突然从自己前方不远的地方掠过,并很快没入到山坡下的一片疯长起来的荒草中。
这又是什么东西?还是自己眼花了?老根叔先是吓了一跳,觉得今天怎么净碰到些意想不到奇奇怪怪的事,后又安慰自己:肯定是自己累了,出现了一些幻觉……
老根叔走下了山坡路,又很快把那片荒草甩在身后。
老根叔的身影变成了黑点的时候,荒草中缓缓站起了一个人,他望着老根叔走去的方向,嘴角牵起了一丝得意的、阴冷的笑意……
第一百一十七章 荒草中的人
荒草中缓缓站起身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疯了的巴叔!
其实巴叔并没有疯,正像巴大娘和福子猜测的那样,巴叔的疯,一是为了逃避现实,二是为了吓唬福子。
其实对于巴叔突然发疯的原因,除了以上两个以外,还有一个恐怕只有巴叔自己才知道,那就是暗暗地监视老根叔,即使被发现,也会因为他是个疯子而不了了之。
巴叔监视老根叔的目的,就是了解和阻止老根叔对福子的关注和诱导。他知道老根叔想在福子身上得到什么,也知道老根叔万一得到这些后对自己的极其致命打击和极其不利后果,所以,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掌握老根叔的行踪和福子的动向,哪怕眼前的装疯!
今儿早上,巴叔刚刚起床,上茅厕的时候发现老根叔一大早便向村外走去,心想这老家伙急匆匆地要去哪儿呢?他来不及多想,提上裤子就向儿子家奔去。
巴叔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儿子家时,儿子家的窗帘还没有拉开,看样子两口子还没起床。巴叔也顾不上避嫌,抡起拳头哐哐哐地就朝门上砸去,边砸边装疯卖傻地喊:“起床起床起床了,查户口!”
巴叔连着砸了几遍,里面才有了“啊啊”的叫声,应该是哑巴媳妇小玉的声音。果然,一会儿,门“吱扭”一声开了,福子探出了半个脑袋。
福子一看是父亲,刚才还睡眼惺忪的他一下子清醒了,眼睛和嘴巴同时张得老大。他像不认识巴叔似的看了半天,突然缩头、关门地返回了屋里,那神态,并没有让巴叔进去的意思。
巴叔并不计较,他看到福子在家,紧张的神情一下子舒展了开来,同时转身向来路转回。
看来老根叔的行动跟福子没有什么关系。可这么早,老根叔到底要去哪里呢?难道,老根叔还有什么秘密的事情自己不知道?
这样一想,巴叔越发觉得事情严重了起来,他跑回自家屋里,急匆匆地对老伴说:“饭好了吗,我要吃饭!”
巴叔这一着急,竟忘记了自己疯子的身份,神情和语气不由自主地呈现出正常人的样子。
巴大娘知道巴叔本来就在装疯,所以对他偶尔忘记“身份”的事并不觉得奇怪,只是觉得这样一会疯一会不疯的状态实在是不好,便提醒他说:“疯就有个疯样儿,别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别人看到了更起疑!”
巴叔最讨厌的就是老伴这付对他好话不好说偏要连讽带刺的样子,刚要给老伴甩两句难听的,一琢磨老伴说的也是个理儿,便把已到嘴边的难听话又憋了回去。
巴叔匆匆忙忙地扒拉了两口饭,换上了一件符合自己“疯子”身份的衣服,魔魔叨叨地就向村外走去。
出了村子,巴叔就快马加鞭地一路追赶,终于看到了老根叔的背影。
目标一进入视线,巴叔就不那么火烧火燎地着急了,他开始利用路旁一切可以利用的荒草、树木、土坑作为掩体,小心翼翼地跟踪着老根叔前行,一直到老根叔在山坡路上突然停下。
其实老根叔在风中听到的人说话声巴叔也听到了。但是他不认为那有什么重要,也没有绕到前面去看说话的人是谁。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老根叔,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发现老根叔要原路返回,才隐蔽着绕到坡体的那面去查看原因。
巴叔绕到坡体的另一面时,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正奇怪着,抬眼间却看到前面两个人正沿着坡路的地势越变越小。
老根叔的原路折回一定与这两个人有关系!这两个人会是谁呢?
巴叔疑惑不解,便趁老根叔还没有完全从坡体斜侧走出来,一个箭步穿进了路旁的一个草丛。然后,他就像来时一样,一会钻草丛、一会蹲土坑、一会藏树后地跟踪着前面两个人,想看清楚他们到底是何许人也。
可也许是还要顾及身后老根叔的缘故,巴叔顾了“头”顾不了“腚”,一会儿就把跟踪的目标弄丢了。没办法,巴叔只好躲在荒草中,瞪着两只溜圆的眼珠子,让老根叔再走到自己的前面去。
话说老根叔快走到村门口时,突然感觉身后仿佛跟着的那个人又出现了。老根叔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可是村口在望,谁还能怎么的?就算是鬼,大白天的还敢跟人斗?
想到这儿,老根叔沉住气,装作什么也没发觉的样子继续向前走着。老根叔走着、走着,待被跟踪的感觉再次加重的时候,他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要看看,跟在自己身后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所以,老根叔在大转弯的同时怒喝:“谁?”
果然,身后一个黑影似乎刚要躲避,却终究来不及了,只好巴巴地站在了原地。
“你?”老根叔望着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个人,惊疑地问,“巴叔?”
“嘻嘻……”巴叔一身皱巴巴的蓝色衣裤,眼角噙着眼眵,看着老根叔傻乎乎地笑着。
“你跟着我干什么?”老根叔厉声问。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巴叔的傻笑后隐藏着什么。
“我,我,我出来找媳妇!媳妇跑了……”巴叔“我”了半天,突然憋出了这句话。说完后,竟两手平伸,一上一下地摆动着跳起了舞,边跳边唱,“小小子,坐门墩,哭着喊着要媳妇……”
尽管巴叔的表演极具装疯卖傻的天赋,可落在老根叔的眼里,却是那样的滑稽、好笑和低级。因为,自从村里传出“巴叔疯了”的消息的那一刻起,老根叔就对这消息回馈了暗暗的冷笑。他不相信,“疯”会是那样的容易,没来由的疯他更是不相信,除非这巴叔过去做了什么丧天良的事情,现在突然良心发现。但就凭这一点,老根叔还是不肯相信:良心发现?在他身上?哼,一个连儿子都想杀的人鬼才相信!
所以,面对此时巴叔躲闪不及的出现,老根叔的唯一感觉就是:这个老东西,一定是在跟踪我!
看来,这个老东西一定是看出了自己的意图!老根叔望着还在自己面前表演的巴叔,心中突生一计。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又遇那俩人
只见老根叔望着巴叔面带惋惜地自言自语说:“巴叔啊巴叔,你这人可怎么说呢,年轻时太精明,临老临老还落了个疯子的下场。唉,你快好起来吧,再这么疯下去,再好的女人也跟你熬不过哟,到那时,别说没人伺候你了,就连你可能做过的那些坏事,估计也没人替你掖着藏着了。啊,当然,我不知道你做没做过什么坏事,但我估计,就凭你,肯定做过,不然老天怎么会这么惩罚你,让你跟畜生一样地傻乎乎地活着?”
说完,老根叔叹了口气,转身走开,临走还回头又补了一句:“巴叔啊,听话,别在外面疯了,赶紧回家守着吧,你疯别人可不疯啊!”
老根叔的一番话,着实让巴叔的一颗心提溜了起来。很显然,老根叔的话里包含着以下几层意思:第一,他真的认为巴叔疯了。第二,再这么疯下去,巴大娘好像要受不了,一旦起了外心,自己过去和现在的一切丑事恐怕都要再包不住。这第三嘛,就是不要再疯疯癫癫地在外面跑了,赶紧回家看着媳妇吧!
细品这番话,巴叔的心中是又气又恨:难道自己的老伴有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停止手舞足蹈,看着老根叔的背影想:如果没有,老根叔怎么会这么讲,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再说了,老根叔也不是随便说这话的人哪!
这个死老婆子,老了老了想干什么?红杏出墙吗?排除了老根叔说谎的可能性,巴叔就把火气转移到了老伴身上。他恨恨地骂着,看看周围没什么人,便甩掉装疯卖傻的样子,气汹汹地大踏步向家里走去。
话说老根叔说完那番话走掉后,并没有立刻回到村里去,而是故意在前面一个柴草垛后躲了起来。他要看看巴叔听了那番话后的直接反应。果然,不一会儿,他便看到巴叔气呼呼地从他隐藏的柴草垛前走过去,全然没有了刚才的疯样儿。
哼,装不住了吧!老根叔心里说着,嘴上忍不住一乐,想:这老不死的,这会儿一定是回家找老伴干仗去了!
想到巴叔的老伴,老根叔的心里不由有几分过意不去,他知道自己刚才那样说,一定会给巴叔和老伴之间多少带来些麻烦,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除此,他实在没有别的可以让巴叔以后不再跟踪他的法子。
唉,巴大娘,你就委屈些吧!老根叔边走边在心里歉意地说。
日上中天的时候,老根叔终于磨蹭到了家。家里人已经在吃午饭,见到老根叔这时回来,都张大了嘴。老根叔就找借口说,因为半路有些胃痛,怕到表侄家不方便,就又转了回来。
老根叔边说着,边坐到桌边吃了起来。转悠了一上午,确实饿了,肚里的小鸽子都叫了好几回了。
老根叔吃完饭,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再站起来时觉得精神多了。
老根叔就又走到了外面,边溜达边跟碰到的人说“晒晒太阳”,其实他是想打探一下巴叔的动静。
老根叔两次故意从巴叔家门口路过,都没有听到任何声响,第三次的时候,看见巴大娘从屋里气冲冲地出来,脸色铁青地朝西边走去。
老根叔刚要问巴大娘哪里去,巴叔就从屋里追出来,冲着巴大娘的背影刚要恶狠狠地喊什么,突见老根叔站在门口,便马上收住嘴,随之脸上现出嬉皮笑脸的疯模样来。
“巴叔啊,这又怎么了?我可告诉你,把巴大娘惹急了,你以后可是没有好日子过啊!以后别再给老伴气受,没事在家多陪陪,别疯了吧唧的可哪乱走,不怕人笑话!”老根叔看似在调侃着巴叔,其实却是对巴叔的一种警告,意思就是:不要给巴大娘气受,以后在家多看着点就是。
巴叔装作不明不白似地对老根叔做了个鬼脸,然后嘿嘿傻笑着追着老伴去了。
向西隔条路就是福子家。巴叔追去的时候巴大娘已进了福子家的门,巴叔后脚赶到,紧随着一头钻了进去。
老根叔笑笑,背着手又溜达着走了。经过了上午和刚才的两次说教,他相信,以后巴叔不会再跟踪他了,也不会再伤害老伴,他能做的,肯定是会在家乖乖地陪老婆。老根叔太了解巴叔了,这个老不死的家伙,有时看着城府颇深,有时却又让人觉得傻得冒烟。
果然,老根叔前脚刚走,后脚巴叔和老伴就从福子家出来了。巴叔牵着老伴的手,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巴大娘呢,挣了几挣都没挣脱巴叔的手,见到人只好不好意思地说:“这老东西,疯病又犯了。”
打探到了巴叔和巴大娘的消息,老根叔的心放回到了肚子里。没出什么乱子就成啊!想想回家也没什么事,这么好的阳光不如在外多呆一会儿,老根叔便悠闲地向村东头走去,不知不觉竟出了村口。
待老根叔发现自己出了村子时,自己已站到了一个岔路口。
这个岔路口是通往村外南岗的。南岗是一片坟地,集中了村里大大小小几十座坟茔。
怎么转到这儿来了?老根叔心里嘀咕了一句,刚要转身往回走,突然看到岔路口的尽头好像走来了两个人。
谁呀,大下午的去坟地干嘛?老根叔定睛仔细看去,越看越觉得这两人的身影很眼熟,好似在哪儿见过。老根叔忙屈身蹲在一片草丛中,等着这两人走过。
身影越来越近了,面孔也逐渐清晰起来,待距离十几米远的时候,老根叔看清楚了:是周助理和秀才!
怎么又遇到这俩人?他们去南岗干什么?老根叔觉得奇怪,上坟?不对呀,这俩人都是外来的,南岗上怎么会有他们要上的坟呢?就算有,哪座会是呢?
老根叔藏在草丛中,看着两人的身影从自己眼前走过,又走远,心里不断地询问着,琢磨着。终于,一个答案般的问号令他突然腾地从草丛中站起,忍不住脱口而出:“难道……?”
第一百一十九章 暗中的对话
就在老根叔为周助理和秀才而心生疑问的时候,远在宾县下面小镇的申志强也遇到了一件让他疑窦重生的事情。
这个春天,申志强没有继续呆在他和倩姨小镇的那个小屋里,而是在小镇的一段繁华地带开了一个小小修车铺。
申志强早年在部队时当过汽车兵,对各类机动车修理还是懂点行的。虽然几十年没接触了,但没用上十天,一切又都熟练地回到了申志强的手上。这让申志强甚感欣慰,虽然累点,但总比一天天呆在家里虚度光阴的好。
就这样,申志强修车,倩姨理发,两人的日子越来越正轨地转动起来。
一天,申志强的修理铺来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申志强一看此人推着摩托车不骑,就知多半是轮胎漏了气。打眼一瞅,果然,那摩托的后车带快瘪成了一层皮,一走噗噗地直响。
申志强当下就拔下车胎补了起来,边补边与来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师傅,您不是本地人吧,我可是头一次见到您这店铺,也头一次见到您这人。”小伙子问。
“嗯。刚来不久。”申志强边忙乎边答应着说,“听你这口气,你是镇上人?镇上人都认识?”
“哦,不不。”小伙子急忙说,“我不是镇上的,是宾县的。”
“哦?”申志强抬眼看了下小伙子,刚要低下头去继续干活,可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重新抬头看着小伙子问,“宾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