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一股冷意嗖地从李继山脚底串到了头顶。莫非是山娃回来寻仇了?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李继山便吓得魂飞魄散,多年来靠自负铸就的心理堤坝彻底崩溃了。他边喊着“山娃,山娃,你饶了我吧,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你不要说话不算数啊……”边疯狂地想从牛群的缝隙中逃离而去。
可奶牛们就像商量好了一般,一齐以角抵地,同时发出一声低吼,吓得李继山不得不收回脚步。许是大脑已经一片空白,“阴阳脸”的双角抵上他的胸部时,他竞没有丝毫反抗和躲闪的动作,只是随着牛角向前一冲再向上的一挑儿,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上立刻出现了一个碗大的窟窿,整个身体被挑至半空,接着,又重重摔下。
李继山倒在地上,血流如注。群牛看了他一眼后,又缓缓走开,各自吃草去了,任凭李继山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
第三十章 荒野夜寻魂
傍晚,巧珍照常烧好了擦洗牛乳的热水,就等着牛群进院儿了。
可今天的牛群回来得有些晚,左邻右舍的都哞哞进院儿了,自家的还不见踪影。巧珍跑出去看了好几趟,第七趟时,才终于在已有几分浓重的暮色中看到了自家的牛群。
牛群慢条斯理地走来,慢吞吞地进了院儿,却没有看到放牛人的影儿。巧珍围着牛群看了一圈儿,也没有找到父亲。她跑出院外,见村里那条东西横贯的土路上,早已趋于平静,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新的影子走来。
巧珍心里奇怪地嘀咕着走回院里,却发现牛群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自觉地进圈,而是静静地站在院中央,用一种看似复杂的目光齐刷刷地盯视着她,好像有意在等着她似的。
巧珍觉得今天的牛群有些异常,尤其每头牛看她的眼神,都与以往似有不同。那目光,忽而专注、忽而游移,像关注着她,又像提防着她。它们就那么戒备森严地一动不动地站着,肃穆得好似一支严阵以待的金戈铁马,在时间一分一秒的流淌中紧张地在等待着什么,挑衅着什么,或者,在迎接着什么?
巧珍走过去,借着屋里和牛圈透出的灯光,奇怪地挨个查看着奶牛,突然发现“阴阳脸”头上的双角几乎齐根变成了绛红色,用手一摸,黏糊糊的。尤其是当她去摸它的时候,她感觉到“阴阳脸”的眼里竞充满了警觉,身子也在剧烈地抖动着,仿佛随时要爆发一样。
巧珍的心头涌上一丝不祥的感觉。刚才她还在猜想父亲兴许是半道去办了什么事,可看到“阴阳脸”,她才想起从看到牛群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听到一声发自父亲之手的鞭哨,“阴阳脸”的身上也没有新添的鞭痕。这不符合父亲的风格啊!
巧珍像突然间想起了什么,把摸过“阴阳脸”犄角的手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立时,一股腥味儿令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是血!谁的血?莫非……是爹的?巧珍被自己突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爹,爹!”她环顾四周,用许久都没有用过了的嗓门大喊。
没有人回答,只有那头正准备走向牛圈的“阴阳脸”在听到她的叫声后,凛然地停下脚步,侧身,一动不动地用一种原本人类才应该具有的冷冷目光斜视着她,仿佛在揣测和等待着她的下一步“动机”和行动。
巧珍的身上冷意陡起,她想起父亲早上对她讲的梦,不由“啊”地一声,拔腿向外跑去。她跑到院门,又转回来跑到家门口对着屋里喊了一声:“娘,快找人救我爹,我爹被牛顶了!”后,又折身向院外疯了般跑去。
巧珍一口气跑到李继山放牛的地方,气喘吁吁地环顾着草野。这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四周正弥漫起一层薄雾,使得月光下的草野和河滩看上去像蒙了一层面纱,神秘、朦胧而诡异。偶尔,几声夜猫子阴戾的冷笑突然不知从哪儿飘来,呵呵呵的,像嘲讽这月下疯狂奔跑的人儿一般。
巧珍丝毫没有顾及这一切,她完全忘记了害怕,像只迷失了方向的小鹿般,在迷雾笼罩的草野上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着、嘶鸣着。
终于,她的目光定格在不远处一堆黑呼呼的东西上。那东西,看似非站,也非卧,像一堆被人丢弃的破烂,完全静止着,一动不动。
这是此时草野上唯一肉眼能够看到的东西。
尽管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巧珍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她迟疑了一下,迈着突然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向那堆东西挪去。
只有几米远的距离,巧珍却希望自己能走上一个世纪。因为,她不想早早看到结果,尽管这个人曾赠与了她太多的绝望和怨恨,但在她的生命里,却有着与他永远无法割舍无法改变的血脉和亲情。
随着那东西的越来越近,草野上的薄雾也在渐渐散去。月亮好像刚刚睡醒般,突然睁大的眼睛看上去清澈逼人,全没了慵倦之态,草地河滩的轮廓也变得清晰可辨,且放着蛋青般白莹莹的脂质之光。
巧珍眼中的东西也越发清晰起来。先是从一团变成一个半圆,又从半圆呈现为蜷缩的虾状样,最后,隐隐约约看出了手臂、双腿,还有一根横卧在胸前的长鞭……
一切都再明白不过了。巧珍只在嗓子眼里轱辘了声“爹”,便昏死了过去。
……
等醒来时,巧珍的身边便围着许多打着火把的人,一个人正掐着她的人中,看她睁开眼睛,惊喜地大叫:“醒来了,醒来了!”
原来,巧珍前脚跑后,后脚谢三娘便慌里慌张地去找了站长满仓。满仓来不及听完原委,立马召集了一些青年去追赶巧珍。因为谢三娘没有交代清楚,所以跑了很多片草场才找到这个地方。
通亮的火把下,血腥的场面惨不忍睹:经过一白天火毒秋阳的暴晒,李继山胸前贯穿的血窟窿已凝结成了黑红黑红的血渍,血渍的周边密密麻麻爬满了蚂蚁和各种小虫。
刚刚醒转来的巧珍,看着眼前的情景,在经过了短暂的惊愕、迷茫和悲恸后,突然推开众人,直奔李继山的尸体扑去,边哭边用脚狠狠地踩着正在李继山胸前贪婪噬血的蚂蚁和小虫,踩着踩着,突然又大笑起来,指着李继山的尸身大骂:“叫你坏,叫你坏。活该,活该,报应啊!”
众人不知所措,呆傻傻地看着。但见巧珍骂完后,又两眼四处寻摸着,看到满仓,拉过来指着地上的李继山说:“看,报仇了,报仇了,报仇了!你高兴吧,高兴吧!”那疯狂的神态,看似快意,却是每一句话都如风一般在呜咽着、回旋着,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内心都不由自主地产生一阵阵剧痛和心酸。
满仓呆呆地任巧珍拉来拽去,起初,他脑袋里一片空白,茫然如这荒野。后来,看着巧珍愈来愈烈似乎已无法停止的疯狂举动,一个意识便仿佛被飓风推着,在他心中逐渐集聚、逐渐清晰起来:
巧珍疯了!
第三十一章 奇怪的牛头
按照当地人的风俗,顶死人的牲口是要被处死的。
可当送李继山的灵车前脚走,人们后脚举着各种家伙式准备去处死那头杀人犯“阴阳脸”时,却意外地发现,“阴阳脸”突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头牛?难道他会揣摩牛村人的每个心思?
整个牛村骇然了!
“我就说牛会记仇的,可这老东西非不听,往死里打啊。这下好了,死的死,疯的疯,家破人亡啊!”巧珍的母亲谢三娘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哭天抢地、寻死觅活。见到老根叔,她又疯了似地抓住老根叔不放,歇斯底里地喊,“都怨你,你若不跟李继山说‘阴阳脸’会克人,他怎么会那么拼命地打它,怎么会死?你啊你,你安的什么心啊你……”直到老婆婆来在她耳边又说了什么,她才肯放手。
是啊,老婆婆的话不无道理:“你既早有了预感,就说明这是天定的命运,谁也改变不了,更怪不得老根叔。”
谢三娘信了命,不闹了。可牛村还在战战兢兢:牲口会记仇,这很多人都知道。可记仇记到这份儿上的牲口,人们还是头一次见到。
该不会又是一个不好的预兆吧?望着死去活来的谢三娘和沉默呆傻的巧珍,人们猜测着、嘀咕着,窃窃私语中,一种不祥的气氛宛若一根旋转的风柱,先是在少数人中间原地不动地急速滚动着,接着又从这些人中间出其不意地冲出去,卷了东家卷西家,卷落处,一种更加躁动的不安便瘟疫般在村子里迅速蔓延开来。
这瘟疫头一个袭击的便是巴叔。
巴叔,前萝尾村村长,也是十年前巧珍与山娃婚姻的主要策划者。巴叔七十多岁,中等身材,不长不短的脖子上顶着一颗小桶般方形的脑袋。寸长的立发,凌乱的眉毛,略显三角形并不大的眼睛中时时透着一种让人感觉带刺的光芒,和他那只鼻根与鼻头几乎同宽尺寸的鼻子以及那张没有唇肉且多数时间紧闭成一条缝的嘴巴配在一起,整张面孔看上去精奸透着阴戾。
那个黄昏,山娃虽然一枪只打在巴叔的手臂上,可后怕一直梦魇般缠绕着巴叔。尤其一想起山娃被逮捕时说的那句“村里的老少爷们们,见了李继山,替我捎句话儿,他害了我,还出卖我,我山娃,就是做了鬼,也绝不放过他!还有巴叔,你个老混蛋……”,他心里就飓风掠过般一阵哆嗦。
在巴叔心里,这句话可以说是山娃留给他的最后遗言。有那么一些时日,这遗言就似窖藏的烧酒般日复一日地浸透着他的大脑,侵占着他的思维,着着实实地折磨了他好大一阵子。
可巴叔毕竟是做过村干部的,多少也算见过点世面,对鬼啊神啊的本来就并不十分相信,这次虽然自己受了些惊吓,但随着送山娃上路的一声枪响,这惊吓也开始像退潮的海水般一天比一天淡去了。
“人死如灯灭嘛!变什么鬼寻什么仇,扯蛋嘛!”他开始时不时这样安慰自己,并靠着这句话度过了忐忑不安的一年。
可如今,李继山的死,再一次拨动了巴叔那余音尚且袅袅的惊恐之弦,让他重新相信了鬼魂寻仇之说。他认为,整件事情,完全是山娃冥冥之中指引着李继山走上了黄泉之路。当年,是他和李继山糊弄着山娃娶了巧珍,如今李继山死了,自己怎能侥幸逃脱?
他确定下一个奇妙死去的,一定就是自己了!
这样想着,巴叔就恐惧得近乎窒息,尤其想到那头神秘失踪的“阴阳脸”,他就感觉有一双牛眼正在什么地方冷冷地看着他,那哪里是什么牛眼,分明就是山娃不散的冤魂!
然而,半个多月过去了,预想中的灾难并没有叩响他生命的大门,巴叔紧绷着的神经开始渐渐松弛下来。也许,这都是巧合吧。对于山娃的托梦和李继山的死,他开始这样做出结论,同时又甩出那句话:“人死如灯灭嘛!变什么鬼寻什么仇,扯蛋嘛!”
巴叔便像一只病愈后的公鸡,又开始了他的自鸣得意。他摆出过去当萝尾村村长时的派头,背着手,迈着方步,村头村尾地转着,显示着他的“无所谓”。
这天午饭后,吱吱喝了点小酒后的巴叔抬脚又迈出了家门槛。他低着头哼着戏曲一步三晃地走着。他走走看看,看看走走,不知什么时候一抬头,愣住了。原来,他不知不觉竞溜达到了村边的破仓库前。仓库一半满仓住着,另一半仍是破旧不堪。
巴叔平时是从来不往这里走的,在村人的感觉中,他似乎很忌讳这间仓库。可此时,巴叔心里正得意着,忌讳便暂时被挤到了一边。巴叔想起这里闹鬼的传说,抬头看了看天上高悬的太阳,心里涌起了一丝对村人的鄙视和可笑:“朗朗乾坤,何来鬼怪之说?”他哼了一句不知哪里的戏词,有些忘乎所以地把脸贴近被太阳照得影影晃晃、依然破旧着的那半拉仓库的玻璃窗向里望去。
巴叔这一看,差点把自己的魂吓散喽:
破旧散乱的仓库中,一张半边黑、半边白的牛脸正瞪大着眼睛与他面面相觑。
那是“阴阳脸”的脸,正吊在破仓库大梁的正中上!
巴叔觉得裤裆里一热,一泡尿自己溜了出来。他大张着嘴,拖着突然变得僵硬的腿,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家里。此后,便像个孩子似的扯住老伴的衣襟寸步不离,弄得家人莫名其妙。
那天的那个晚上,巴叔开始发高烧,时而迷糊、时而清醒。迷糊的时候一阵阵吵吵:“别找我,我错了,饶了我吧!”清醒了,便默默地盯着屋顶棚,既不唉声叹气也看不出伤心难过,直至两行泪水从无神的眼里悄悄流至两侧耳旁,人们才知道他的内心一直是波涛翻滚着的。
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个时候的巴叔到底在想什么?还有那只“阴阳脸”,到底是谁杀了它,它的头又为什么会出现在仓库中?
第三十二章 巴叔的忏悔
村里接二连三发生的惨事,让满仓心里像吊上了十五只水桶,每天七上八下的。这个年轻的“无神论”者,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惊心动魄和惴惴不安后,信念之树的根基开始动摇了。
他不得不开始承认这个仓库的的确确存在着问题!秀秀的死不用说了,是山娃所为,有因有果。可这“阴阳脸”是谁杀死的呢?又为何要挂在仓库的房梁上?这仓库里,莫非真的有什么冤死的鬼魂无处伸冤,便以此提醒,想让我为其出头?
满仓就这样殚心竭虑地左思右想着、猜测着,可答案就像一个陷入泥潭的醉汉,怎么也爬不上他思想的边缘。无奈,满仓就去村里小店买了几卷烧纸,打算烧点纸,送送仓库中也许真的存在的冤魂。尽管他知道,这只是一种迷信的做法,但在还没有任何能力改变现状的情况下,他只能试图以此传统形式来做一下努力。
晚上七、八点钟的时候,满仓独自向仓库后的一个小小十字路口走去。这个时候,村里的每家每户都在牛棚里忙着,可仓库因为独处村口,却是异常的安静,仿佛与小村隔离了似的。
满仓悄悄地走着,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因为他知道,他是站长,他的任何一个不合常理的举动,都会引起整个牛村的恐慌。可没等满仓走到地方,就远远看到路口旁亮着一小堆火光。火光处,火焰在风的抚弄下弯着腰向一个方向舞蹈着,火光映照出一个人影,正蹲在火光旁,黑黢黢地背对着满仓,右手臂不断前后左右地动作着,显然是在翻动着燃烧的纸张。
是谁?满仓心中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他急忙拈着脚尖快走几步,然后隐入一片齐腰高的荒草中,在秋虫没完没了的燥叫干扰中,努力捕捉着来自火堆旁的任何一个字眼:
“山娃,巴叔今天给你赔罪了。过去是巴叔不对,巴叔骗了你,让你受了委屈,还为此丢了性命,巴叔不是人,巴叔已经知错了,你就饶了巴叔吧……”因为偶尔有风路过,那人的声音断续得近乎飘渺,和飞舞的纸钱一起在空中转了几转后,径直飘向远方。
但满仓还是一字不拉地全部收进了耳里。是巴叔!他刚刚这样告诉完自己,火堆旁接续传来的声音又把他带入了另一个山重水复的思维窘境:“大兄弟,大妹子,大侄女,你们就饶了我这条老命吧!今天巴叔先给你们送点纸钱,以后还会把仓库重新修整修整,好让你们住得舒服些,您们就不要再怪巴叔了,就饶了巴叔吧……”
巴叔与山娃的恩怨已经众所周知,怎么现在又冒出个大兄弟、大妹子和大侄女呢?这个大兄弟、大妹子、大侄女又是何许人呢?满仓心中的疑问,像刚扯完个线头,便又冒出了个线头,没完没了。他忍住秋蚊垂死挣扎般的叮咬,凝望着那个背影苦苦思索着。
火光在渐渐变小,巴叔的声音也越来越低,最后终于细若游丝般和火光一起熄灭了。可此时,密布在满仓心头的疑云,却似农人手中的一穗老玉米,在经历了层层剖析后,结论,终于雨后明月般破云而出:
巴叔口中的大妹子和大侄女一定就是传说中的仓库女鬼!
满仓为自己这一发现感到欣慰,只是这女鬼,与巴叔又有着怎样的恩怨呢?
满仓屏住呼吸,没有发出任何响动,直至巴叔离开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他才松口气长身站起,在犹豫了一下后,悄悄转身向家里走去。
回到家里,满仓迅速打开了电视。这已成为他的一个习惯。
自从秀秀去世后,儿子小涛又长住在场部姥姥家,家里只剩下满仓一个人。满仓每每下班回到家,便感觉孤寂就像生了根,越来越枝繁叶茂。为了让屋里多些生气,也为了驱赶装在心头的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烦心怪事儿,满仓每天进家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把电视声开得大大的,这样,屋里便像多出了许多人在讲话。
可即便这样,这个晚上的满仓脑子里仍是挤满了各种镜头。他一夜未眠,眼前一会儿是“阴阳脸”的牛头,一会儿是巴叔的背影,他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地告诉他:这个仓库的背后,一定有着一段鲜为人知的冤情,而这冤情,正是村里某些人心中藏着的鬼!
月亮像一面行走的镜子,不知何时移至到了窗前,银色的月辉便清爽爽地洒满了屋子。屋子里的一切,很快在浓重的黑暗中露出隐隐约约的面孔,梳妆台上秀秀生前用过的一圆明镜,也迎接月光般反射出莹莹的光。这令满仓的心怦然一动,他想起秀秀的死,想起贴在山娃家牛棚门上的小涛和宽宽的照片,心里突然悲愤地涌起一个大胆的设想:这件事,会不会也与仓库女鬼有关呢?
这个设想的诞生,让满仓心头亮了一下,有了一种新鲜的震惊。这震惊让他突然感觉到有一张网,正鬼魅般从他背后无声地张着大口向他拈手蹑脚地袭来,而那网的后面,似乎正隐藏着一个人,而这个人,应该就是暗中操纵小村一惊一乍的人!
这个想法,仿佛突然为满仓注入了无穷的力量,令他毅然决定,一定要揭开仓库闹鬼之谜!
可从哪里入手呢?自从牛村成立后,萝尾村老一辈的人,走的走,散的散,这块土地的历史也像一块破布似的被扯得七零八落的,很难再缝合在一起。
满仓思量再三,最后决定先求救于父亲。他想,这仓库已经闲置几十年了,是老爸他们那代人的产物。虽然老爸那时不属于这个村子,但至少应该有所耳闻。
满仓是个急性子人,有了这个想法,不等挨到天完全放亮,便骑上摩托车“呜”地一声直奔场部去了,掀起的一溜儿烟尘,在黎明中,蓬松得像一只飞越的松鼠的尾巴。
第三十三章 黎明的冷笑
满仓刚出村口,就看见前面忽地好像闪过一个身影。“谁,这么早!”他心头一凛,急忙刹车停下,向身影隐没的一片柴草堆寻去。
柴草垛一堆连着一堆,横相连、竖相通,满仓像闯迷宫一样走在里面,却并没有看到有什么人。是自己眼花了?他想了想,正要离开。可这时,一声“嘿嘿“的冷笑突然从附近传来。冷笑低沉嘶哑,在清冷沉寂的黎明中格外清晰。
“谁?”满仓边厉声喝问,边警觉迅速地环视四周。
可周围什么都没有,也没有声音回答。
兴许是什么鸟叫吧,或是猫狗什么的。满仓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想。可他的想法刚刚闪过,冷笑又出现了!“嘿嘿……”还是那样的声音,还是那样的节奏,却更多了几分惊悚和阴戾。
满仓打了一个冷颤,恐惧宛如一只突然从背后袭来的鳄鱼,紧紧卡住了他的脖子,令他感到了要命的窒息。他不敢再搜寻下去,冲出柴草堆,哆嗦着腿踹着了摩托,七扭八歪地向前驶去。
柴草堆在摩托车后无影无踪了的时候,太阳露出了脸。先是半只,红通通的,好像羞愧于自己的迟到先伸出头探下风似的。
清冷的晨气终于被散去,满仓也长长吁了一口气,像是吐出了满腹的紧张和恐惧。摩托车也在他逐渐稳定下来的情绪的驾驭下趋于了平稳。
满仓的父亲铁生自萝尾村与洼子沟合并后便搬到了农场场部定居,每天不是弄孙膝下,便是散步遛弯,日子过得也算惬意,用老伴铁嫂的话说:“一张老脸,整天乐呵呵的。”
可秀秀没了后,铁生的脸不但恢复了以往的冷峻,而且还蒙上了一层愁云。
秀秀是他在部队时一个老部下的外甥女,虽是外甥女,老部下却视为掌上明珠。秀秀死了后,这位曾经的老部下竞在电话里着着实实把他一顿臭骂,难听的话语机关枪般打得他抬不起头来。
这让铁生很是恼火,因为电话那头的人不仅过去是他呼来喝去的一个小兵,而且自己还曾对他有过不小的恩情,这样的以下犯上、忘恩负义岂是自己这样的火爆脾气能够忍受的?
可铁生还是忍了。因为,以下犯上那是过去,现在人家可是农场的当家人,一场之主啊!自己的脸面虽然重要,可儿子的前途也不可小觑呀!所以,在面子和儿子之间,他还是选择了儿子。为了儿子今后仕途顺利,尽管心里的火气像上了膛的炮弹,最终还是被他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只罪人般地握住电话筒,或缄默不语,或连声说“是!”
满仓就是在父亲这种心情下赶回家的,所以谈话很不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