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你好,我叫洛地生。”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幽怨之声飘入我的耳中,轮椅上的少年支开所有人对我说道:“有人在监视你,我不得不用这样的方式把你请过来,你跟我的会面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是为了你好。”我正欲打断他,却被他摆手拦住了,他的动作干净利落,目光坚决,给人一种无法抗拒的威慑力。那张惨白的脸庞现在再看去,倒是颇有几分沧桑,那是一种于年龄无关的沧桑,是精于世故,并且经过无数故事的淬炼后才能显现出来的。“我知道你有问题想问,但是现在没有时间了,你必须马上回到饭馆,不然监视你的人便会起疑心。虽然你我素未谋面,但你一定要相信我,否则你很难走下去。”他微微的摇了摇头,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这条路太长、水太深,一旦迈出去一步,就再无回头路,生死只能看你自己了。”我看见水面上倒映的月光又掩映在他的目光中,深邃而又幽明。水中回荡的绫波,好似是这湖中的水也害怕这样的目光,一波波向远处逃离,才荡漾起来的一样。
“我知道你是谁。”他看着我,目光犹如刀锋一般锐利。“转门动之时、风入眼之机,既是噩梦来临的节奏,也是你唯一的机会。”他将这句话复述了两遍,并且嘱咐我一定要记住,一个字都不能漏,他说的举重若轻、非常真切。
说完他掏出一枚戒指递到我的手上,那是一枚用料上乘的黄金戒指,打磨的光滑圆润,即使只有淡淡的月光,也掩盖不住它的光芒,小小的六边形的戒面上雕刻有一栋雄伟瑰丽的古宅图案,宅子周边远近,有山有水,刻画的惟妙惟肖,技艺极为精湛。整副图案凹凸有致、由远及近、浑然天成。他让我收好,在危难之际拿出来可以派的上用场。罢了,他叫来先前扶轮椅的女人。“我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些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说完他便丢下一脸茫然的我呆若木鸡似的楞在原地,我盯着在昏暗的路灯下渐渐远去的白色裙摆,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机会开口说一句话。
我惊在那里,脚下迈不出步子,心里不断回想着那句:“我知道你是谁。”
当我被人叫醒后,我们又回到巷子里的饭馆后门时,小青将我从后门引入。我是在回来的路上才知道她叫小青的,据她交代,她其实也不认识那个姓洛的少年,她之所以做这些,完全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这么晚了还麻烦你过来给我们结账,真是太感谢你了,以后没事还请常来坐坐啊。”这小青做起事来真的是一丝不苟,将我从前门送出后,临别了还不忘演上这么一出。
我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一路上左顾右看的实在没发现有什么异常,道路两旁全是大门紧锁的铺面。也不知是我眼力太拙,还是那姓洛的危言耸听。但纵然是丝毫没觉出任何异样,我也不得不承认姓洛的一席话,还是让我走在这漆黑的夜路上感觉背后凉嗖嗖的。
拐过一个街角,我见铺子门前停着一辆商务车,大灯射出的光亮在黑暗中撕开两道巨大的裂缝,老远便照的我睁不开眼。我用手掌半遮着眼睛,慢慢的摸过去,直到越过了车头,才舒展开来。
“这么晚了,你去干什么了?”只见一虎头虎脑的大汉站在红升堂的牌匾下朝我问道。
“哟!这不是虎头哥嘛,这么晚了来铺子里做什么?”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车子,玻璃太黑看不清里面。“这来了怎么也不进去啊,站在门外这凉风吹的,小心挨了凉。”
“少跟我在这乱扯,问你话呢。”他一摆手不耐烦的沉声道。
我一番客套奉承,没成想换来的却是他的没好气,心下顿时不悦。这家伙是狐假虎威惯了,心想要不是看在老管家的面子上,老子才懒得理你呢。平日里这家伙跟在老管家后面,连老头子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正眼瞧我了。心下想来:你一个跟班我一个伙计,分明就是一只骡子一头驴,不分高低,可偏偏要在那踩着高跷扮高头大马。
“我说虎头哥,我去哪是我的自由,没必要非得跟你交代吧,就算是老管家让你带队这次的差事,那也是上了路后的事不是。”弹指间的思量,让我决定不给他这个“高头大马”一点面子。明天还得一同上路远行,这要是现在就输了势,一路上还指不定对我怎么使脸色摆臭脾气。
“你……”他面色一沉,霎时也有些不知所措,可能压根就没想到我会顶撞他吧。“没功夫在这里跟你耍嘴皮子,要是有要带的东西就抓紧取来,没有就赶快上车。”
“额,这是要去哪?”
“机场。”
“机场?不是说明天一早出发吗?怎么现在就去机场。”
“计划有变,东家吩咐连夜出发,不然来不及了。”他话语中的不耐烦越来越浓了。
“什么来不及……”我还没问完,就被他给打断了。
“你他妈到底走不走,这一大车子的人就等你一个,我们能等你,你去问问那飞机等不等我们。”他朝自己的脑门一拍。“我他妈长这么大脑袋也没能想明白,这东家是怎么想的,非要带上你个雏鸟,这都还没出发就开始拖后腿了。”
我懒得和他计较,也就没在说什么,上楼拿了包裹便钻进了车里。开车的是湾仔,虎头坐在副驾驶,左教授和那个李大仙坐在中间一排,而我则和那个下地干活的王大岁坐在后排,没看见先前那个女的。可能是受到先入为主的影响,我那本来嗅觉不太灵敏的鼻子,竟然闻出了王大岁身上的土腥子味。
“嘿,小兄弟,叫什么名?”
“小弟姓罗名德辰。”我捏了捏鼻子,通了通鼻腔,这家伙一开口,我只觉得这土腥子味越来越浓了。
“哟!那敢情罗德宝是你……。”
“哦,是我堂哥,怎么、你认识我宝哥?”我一边说着一边扭着头透过后车窗扫视着车后。
“何止认识啊。”他一拍大腿。“太熟了,知道吗?”他将头发朝后一抹。“你伢子,知不知道俺是谁?”
“不知道。”我直摇头。
就在刚才上楼拿包那茬,老头子跑过来在我耳边特别交代,千万装着不认识这帮人。只做自己份内的事,事不关己莫要插嘴涉足,这是东家对手底下人最最基本的一条要求。如果让东家知道老头子晚上跟我透露的那些话,那老头子这个大掌柜也就算是干到头了。
“哎!也不知道你伢子在这广州城是怎么混的,连俺都不认识。”他说着便将脸凑过来,指着眉头上那颗黑痣。“你哥我姓王名大岁,在广东广西两省地界,那都是能吃的开的人物。看见这黑痣没,这可不是普通的痣啊,这是大字下面的那一点,江湖人称两广小太岁,那说得便是俺。”
他这牛皮刚吹完,惹得一车人是哄堂大笑,我强忍着笑意,又朝后头扫了一眼,先前跟在后头的一辆普桑,已经在刚刚那路口拐走了。
“哎我说,小王同志,你这一会江湖人称穿山甲,一会又是什么两广小太岁的,你到底啥名号?”说话的是前排的左教授,他这边刚说完,那边又是一阵哄笑。
“这……嗯。”这王大岁扯了扯嗓子。“真不是俺说你们,俺跟这位小兄弟在这瞎扯蛋,你们跟着掺和啥劲。”他留的分明是个小平头,可却非要学人家长发飘逸,将头往后一甩,这本来应该是一个很潇洒的动作,到他这却被演绎的滑稽而又可笑。“今个儿,俺就把老底给你们透了,以后在外面别打着俺的名号招摇撞骗就行,那穿山甲只是俺在地下的名号,而在地上的名号便就是那人人传颂的两广小太岁,在两广地界谁见了俺不得给三分面子,知道吗你们!”
“太岁哥是吧,这以后还得多关照关照小弟才是。”我顺着他的话奉承着,也算是给他解了围。惹得他是喜上眉梢,不住的拍着我的肩膀笑嘻嘻的说道:“好说好说,呵呵,怎么说你也是阿宝的兄弟,这以后有你太岁哥面子的地方,就有你混的。”我私下想来,这王大岁其貌不扬,满嘴牛皮,倒是个容易接近相处的人。一来他干下地活的身份,倒是和宝哥收下山货的工作不谋而合,或许两人常有交割确是挺熟的人。二来他虽然是一介下地的土夫,但东家能看的上的人,手艺不说,人品绝对没问题,定不是一般鸡鸣狗盗之辈。我上车之前顶了虎头,那两个老头岁数又太大,相处起来不免有隔阂,思前想后也只有这王大岁能处得来。这人出门在外,总得给自己拉个能交心的,落水之际也好有人给自己递根稻草,这是宝哥教我的。想到这,我突然想起来那个身份不明的女孩,老管家说的明白,一行六人,她下午也去老头子那里兑了现金,可现在为什么没有跟我们一起上路呢。
第六章 教授讲座
我在停车场看见一辆黑色的普桑,觉得有些眼熟,但转念一想应是我心理作祟的缘故,这普桑满大街都是,个个都长一个样。湾仔将我们送到机场后就掉头回去了,虎头把机票分给我们,五个人各自过了安检,登了机,这趟班机是飞河南郑州的,我和大岁刚落座便听他对着虎头在那嚷嚷:“唉!唉!这算哪门子事嘛,为嘛俺们坐经济舱,而那姓李的老头却往头等舱去了。该不是你小子私自克扣了俺们的机票钱,中饱私囊了吧,这要回去了俺可得找老管家给评评理。其实坐不坐那头等舱俺倒是无所谓,但就算是离了地到了天上,俺也不能受这种不平等待遇啊。”
“嚷嚷什么,你要是不服只管回去找老管家评理。”虎头将包裹往行李舱一塞,一屁股坐在座位上,“你也不看看,人左教授不也坐在这,你还能跟他比德高望重?那姓李的从来都是非头等舱不坐,这是他的规矩,老管家特批的,我也没办法。”
就在他两吵吵拌嘴的时候,不经意间我在后几排中,突然发现一熟人,关键是太显眼,想不发现都难。其人头顶光秃秃的,在机舱顶部强烈的白炽灯光照射下,像抹了油似的,油光瓦亮的。两只耳朵就像是被油炸了一样缩成一拇指大小的肉块,残缺不全,脸上的肉皮也是褶皱不堪,一看就知道是受过高温灼伤的样子。其实说是熟人,我与他并不相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本尊,但我听过他的故事,如雷贯耳印象非常深刻,犹见真身一般的深刻。
他的眼睛上方光秃而没有眉毛,本该长有眉毛的地方,左边纹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右边是一只腾空跃起的白虎,线条简单,但形神具备煞气十足。青龙白虎作眉,这世上恐怕除他以外再无二人,这也正是为什么,我可以认定他就是我听过的那故事的主人翁。
他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周围的乘客全都极尽所能的拉长与他的距离,尤其挨他边上的那位中年妇女,那脸上的表情犹如倒了八辈子血霉一般。大部分乘客都注意到了这样一个怪异的人,而他却木讷得瞥向窗外神情自然,好像那一道道落在他身上的刺痛目光都与他毫无干系一样,或许长年累月他已习以为常了吧。
“别嚷了,坐哪不一样,认得后面那光头佬吗?”我戳了戳大岁,给了他一个向后看的眼神,我突然想起来,他在广州城混的时间比我久,说不定也认识这家伙。
他扭头瞧了瞧,转过来看了看我,又扭过去瞧了瞧。“是他!”
“谁?”
“你说的是不是那脸长得就跟车祸现场似的那光头?”他压低声音说道。
“对啊,不然还能是谁?”
“巨蟒肚里爬出来的光头阿司。”他又朝后面偷偷瞟了一眼。“在这能遇上他,真他妈太巧了,怎么、你也认识他?”
“巨蟒肚里爬出来的?”我问。
“是啊,你没听说过他的事吗?”
“听过,只是有些不敢相信。”
“相信俺,这是真的,所有人都是那样传的,绝不是空穴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