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就在这时,身后火炕上早已睡熟的虎子翻了个身,猛地爬了起来。由于天冷,加上新房也没有老宅那样的条件,所以虎子和莲花就暂时跟着爹娘睡在堂屋的大炕上。他用手揉着惺忪的睡眼,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娘,我要尿尿!”
此时两口子都沉浸在各自的思路中,房间里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见,虎子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两人一跳。张连义手一哆嗦,手指无意中就又落在了石板那个红色的月牙上。
很奇怪地,那个月牙仿佛微微动了一下。而与此同时,一直挂在虎子脖子上的那块月牙形玉石吊坠竟然也发出了一种红白相间的幽光。
空气中忽然有了一种神秘的意味,似乎有一声若有若无的呻吟声响起,随即又消失了。
虎子撒完了尿,迷迷瞪瞪爬上炕去,不一会就又熟睡了过去。张连义的目光在石板和虎子胸前的玉石吊坠上来回扫视着,似乎想到了什么,眼里渐渐发出了光。
看虎子已经睡熟,张连义马上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把那块月牙形吊坠取了下来。女人也大约知道这块吊坠的来历和作用,见状便有些担心:“他爹,你干啥?虎子的病……”
张连义冲女人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只见他回头径直走到那块骷髅石板跟前,似乎有点紧张地将吊坠对准了石板上的月牙形凹陷,慢慢地、慢慢地放了上去。
严丝合缝。
吊坠中,那些红色的纹理缓缓地动了起来,轻轻地摆动着,看起来倒好像是一些飘摇在水流中长长的水草。张连义似乎早已胸有成竹,这绚丽而诡异的一幕并没有让他表现出一丝一毫大王惊讶。他眯着眼睛稍一思索,立刻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指,往吊坠上按了下去。
在妻子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之下,那个浅浅的月牙图案居然就这么陷落下去,随着‘咔嗒’一声轻响,石板上方那个浑然一体的骷髅头的头盖骨忽然整个弹起往后翻了过去。
女人惊叫一声后退一步,张连义的脸上却露出了笑容。他伸出两根手指,从骷髅头中慢慢地夹出了一样细而长的东西,细细端详起来。
女人却依旧不敢向前,因为她忽然觉得房间里好像多了些什么东西,原本非常暖和的房间里也变得有些阴冷,凉飕飕的,仿佛有一种湿湿滑滑的东西在往身体里钻。
但是张连义好像根本没有什么感觉,他的心思已经全被手里的这件东西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块丝帛,写满了字的丝帛。可能是因为这个骷髅头中的秘匣密封得相当成功的缘故吧,这块丝帛保存得相当完好。他非常小心地把丝帛一层层慢慢打开,最后,一支制作得极为精巧的青铜弩箭露了出来。
这只弩箭又短又细,一望而知并不是那种真正的杀人利器,而是一个模型。不过它的尺寸比例非常精细准确,相信如果有一把可以跟它匹配的小弩的话,说不定它还真的就能取人性命。
张连义拿着小箭翻来覆去地端详了半晌,也没看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于是又转而研究起那块丝帛来。
丝帛不大,也就两尺见方的样子,但正反面却都写满了弯弯曲曲的字。那种字体非常晦涩难懂,很明显是和石板上的字体属于同一种文字。
对于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张连义可说是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最上边的三个大些的字他却觉得似曾相识。他的目光在丝帛和石板上的文字之间来回踅摸了好大一会,嘴里忽然念出了三个字:“文种书。”
似乎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张连义兴奋地招呼妻子:“孩他娘!你快来看!这上边是咱们刚才说的那位越国宰相文种写的字!这这这……这东西金贵着呢!他娘的,这玩意要真是文种写的,那得多少年了?那得值多少钱?!这下子,咱们可发了!”
然而他在这咋呼了半晌,却听不到妻子的回音。他有点奇怪地抬头看去,顿时愣住了。就见妻子脸色青白、嘴唇哆嗦着,用手指着自己身后,似乎是想说话,却又好像是吓傻了,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连义心里一沉,这才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他猛地一转身,随着视线所及,心里就是‘妈呀’一声,这是怎么回事?这又是什么阵势?
只见火炕西边的地面上,一个身材窈窕的白衣女子正缓缓站起身来,一头长发低垂,根本看不到面庞。而在这女子头顶的房梁上,居然不知什么时候盘踞了一头硕大的老雕,一对巨大的翅膀微微扇动,锐利的眼睛直盯着女子,双爪一伸一缩,显得跃跃欲试。
但女子却似乎对头顶的危险视而不见,似乎是有着极强的仗恃。张连义缓缓后退两步和妻子站在一起,这才赫然发现,就在那头老雕盘踞的房梁北端的墙上出现了一个箭手的影像,而自己的虎子虎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也不嫌冷,光着屁股站在房梁南端的炕上,手里拿着玩具弓箭,用和那个箭手影像一样的姿势张弓搭箭,箭尖所指,正是房梁上的那头老雕!
这里似乎是达成了某种平衡:虎子和影子箭手制约了老雕,而老雕又显然志在眼前的这个女子。可是不对,那两方都有目标,这个女子呢?她的目标又是谁?她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吧?!
像是在回应他的疑问,眼前的白衣女子忽然动了起来,动作僵硬而缓慢,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都伴随着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声。或急或徐,或密或疏,而她移动的方向,毫无疑问就是张连义夫妇这边!
她想干什么?张连义夫妇步步后退,那白衣女子却是不疾不徐地步步紧逼。这房间本来就不算大,夫妻俩刚刚后退了几步就退不动了——后边是厚厚的土坯墙。
房梁上的老雕依旧在跃跃欲试,却又明显地在投鼠忌器。但面前的白衣女子却是毫无顾忌。那种令人心悸的‘咯咯’声越来越近,阴冷的气息像水一样淹没了过来。
张连义感觉自己已经快要窒息了,崩溃了。
怎么办呢?经历了太多磨折的张连义并不想束手待毙,他一定会反抗的。
第053章 五爷爷来了
女人似乎已经完全吓傻了,她也不看那个渐渐走近的白衣女子,反而是两眼直勾勾地紧盯着那块骷髅石板不放,嘴里还失魂落魄般地嘀咕着:“门!门!那是鬼门!鬼门!”
门?鬼门?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的张连义脑海中灵光一闪,眼角余光也就盯上了那块骷髅石板。
就在这时,就见房梁上那头老雕忽地双翅一展,似乎要有所动作。白衣女子对这头老雕好像也非常忌惮,一颗长发纷披的头颅居然闪电般地转了个180度,转向了房梁上的老雕。
机不可失!张连义顾不得多想,一步跨到石板跟前,一伸手,就把骷髅头的头盖骨合了起来。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块嵌在石板上的月牙形吊坠弹了起来,张连义伸手接住。
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直有兔起鹘落之势,干净利落。就连张连义自己也想象不到自己竟然还有这样的身手。
房间里的一切忽然静止了。
白衣女子的身体首先变淡,然后慢慢消失,接着就是房梁上的老雕逐渐缩小,隐入了房梁,而北墙上的那个影子箭手则像一缕烟一样往上卷起随即隐没不见。炕上的虎子随手扔下手里的玩具弓箭,木呆呆地钻进被窝睡了过去。
不过,极度的紧张之下,张连义并没有注意到,他身边的妻子在他前冲的一刹那曾经试图伸手拉他,而且在骷髅头盖骨合上的时候,脸上表现出了极为恼怒和沮丧的神色。不过这些动作和表情全都转瞬即逝,等张连义做完这一切回过头来的时候,妻子已经又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了。
而且,其实这一切也全都落入了另外一个人的眼里,从始至终,强子强子都躲在门外偷偷地窥视着。当父亲打开骷髅石板后房间里出现异变时,强子不但没有害怕,没有担心父母的安危,反而显得非常兴奋,看起来倒好像他在期盼着发生一些什么。等到那些异象消失,他竟然也表现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焦虑和失望,仿佛是某种心愿或者期盼没有达成一样。很失望地,他转过身,无声地消失了。
两口子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直到天将放亮时才慢慢地从那种无以复加的震惊之后,极度的紧张中脱离出来。他们四下打量着这间已经住了一年的房子,眼里却是深深的陌生感。在这个并不太大的空间里,究竟还隐藏着多少秘密?这一切对他们来说,究竟会是祸?还是福?不得而知。然而现在,他们无法逃避这一切,面对它、进入它、解开谜团,然后寻找一个合理的解决办法,这应该就是他们目前的当务之急。
时间转眼已经到了腊月,天是越发冷了。房顶上的雪水缓缓流下,还不等落地就已经迅速凝结,形成一条条长长短短形态各异的冰棱。这是北地的冬天特有的景色,而这些冰棱,又成为了那个娱乐匮乏的年代的孩子们手中独特的玩具。
这一天黎明时分,还在睡梦中的张连义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低低的吟唱声,他揉着眼睛从温暖的被窝里坐起来,正要伸手去拿炕头上的衣服,身体却猛地僵住了。因为院子里的吟唱声很显然是妻子和莲花莲花的,本来这并不奇怪,妻子原本就喜欢教莲花唱一些小曲。让张连义心生警惕的是她们所唱的歌词,他非常清晰地听到了一句非常熟悉的句子:“月下竹花风,清秋万里明……”
张连义保持着一个姿势,呆呆地坐了好一会,脑子里‘嗡嗡’作响。建房过程中那些离奇的怪梦中凄惨的画面极快速地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他突然发疯一样套上衣服,几步便冲出了屋门。
院子里,那个画面从未真正在现实中出现过却又是如此的熟悉,妻子和莲花莲花一人手里拿了一根尺余长的冰棱,这对从未与武术有过一点交集的母女,竟然是一边轻声吟唱,一边像模像样地舞剑。一招一式中规中矩,曼妙中透着勃勃英气。只是不知道为了什么,这娘俩的脸上总似乎笼罩着一股阴森森的意味,细看之下,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然而,此时的张连义似乎根本来不及去阻止这对母女的异常行径,他一边大口喘气,一边迅速地在院子里来回扫视着。他隐隐约约却又非常肯定地觉得,这个场景之下,虎子,他必定在场!
果然,当张连义的目光第二次从南屋灶房扫过时,他终于发现了虎子。这孩子整个身体蜷缩在南屋的窗口后边,两扇窗户只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那支正随着莲花的身影不断移动的玩具长箭后边,则是他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兴奋甚至是残冷光芒的眼睛!
张连义的头皮又是一阵发麻:此时莲花距离那扇窗户不过五六步远,这支带着铁钉的玩具箭真要是射在要害,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不敢大声呵斥,反而努力装作若无其事一般,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慢条斯理地向南屋走去。就在他即将接近南屋窗口的一刹那,他猛地上前一步,一把就将窗户关了起来。那支高粱杆做成的玩具箭当然承受不住两扇窗户的夹击,随即被夹扁,牢牢地夹在了窗户缝上。
这一下并不太大的窗户闭合声简直就像一种无言的命令,院子里的一切刹那间都静止下来。母女俩停止了剑舞和吟唱,俱是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冰棱,在阳光和体温的作用下缓缓融化,‘吧嗒’一声落在地上摔成了粗细不一的冰棒。
当娘的最先反应过来,她上前拉住女儿的冻得红彤彤的小手,好像对刚才的事情完全一无所知,自顾自拉着女儿往屋里便走,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嘟囔:“这孩子,也不知道冷!大清早的就跑出来玩‘冻冻’!”(方言:冰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