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就这样,双方一明一暗相互对峙了好长一段时间,周长功这才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老婆。他知道每次自己喝醉了酒,这婆娘就会一个人跑到厢房里去睡——她嫌自己浑身的酒气熏得慌。
  “这些鬼东西不会去找婆娘的麻烦吧?”周长功心里泛起了嘀咕。这迷人的小女人可是周长功的心头肉,这种念头一起,他顿时沉不住气了。心说不管咋样,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我做的就是这一行,还能被这些东西给吓住?先冲出去,到厢房里护住自己的老婆再说!
  想到这他紧走几步一把拉开房门正要往外走,却见院子里那一红一白两头狐狸嘴里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叫,身后树干背后的暗影里忽然转出两个直挺挺的人影,这俩人浑身衣衫破旧不堪,青面獠牙,一双手臂直垂过膝,黑中透亮的指甲泛着瘆人的乌光,已经抵在了那两只蹲伏不动的纹牳脖子上。与此同时,黑暗中的那些貔子、黄鼠狼等全都蠢蠢欲动起来。
  ‘纹牳血,僵尸尝,星追月,天无光!’传说中,纹牳号称‘阴灵’,这种异兽从出生到死亡都不会接触阳光,白天深藏地底巢穴之中,定夜之后才会出洞觅食,乃是世间阴气最重的一种生物。对于所有渴血的僵尸来说,纹牳都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大补之物,一旦被它喝到纹牳之血,不但会瞬间唤醒它前世的记忆,使其从无知无识的僵尸进化为拥有智慧的灵尸,而且必然会在极短的时间里爆发出十倍于僵尸的力量,而这种力量,绝对不是像周长功这种普通的阴阳先生所能对抗的。周长功干的就是这一行,虽说没有亲眼见过,但对于这种大凶尸变的说法可是一清二楚。虽然他也搞不明白那两头狐狸为什么能够这样随心所欲地控制僵尸和纹牳,但他却也看出了对方的威胁之意:只要他敢踏出房门,那么在他受到其他异兽攻击的同时,立刻就会有两个近乎无敌的灵尸出现!
  周长功已经迈出门槛的脚立刻缩了回去,他完全没有料到暗处居然还有两个僵尸存在,他也不敢、更不能去面对即将到来的那个灾难性的结果!
第033章 谶言
  在周长功的感觉里,十几步远之外的东厢房竟然变得非常遥远,房门和窗户都没有关严,露着一道窄窄的缝隙。他支起耳朵,聚精会神地想要捕捉来自那边的一点讯息,但厢房中却是死一般的静。这婆娘今天怎么睡得这么沉?就算听不到声音,那股浓重的腐臭味也早该把她惊醒了吧?
  回头看看院子里严阵以待的那些荒原精灵,尤其是那两头狐狸看着他的眼神中明显的嘲讽和威胁的意味,周长功忽然感到了一种深深的乏力。他原本是靠着与这些精灵还有冤魂们沟通、交流甚至是镇压它们过日子的,他们之间,应该是猫和老鼠的关系,最起码也应该是对等的、算不上朋友的那种互相利用的关系。在他们之间,周长功从来都是统治者甚至是猎杀者,他说什么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自己居然沦为了这些荒原精灵戏弄若玩偶的对象!
  周长功更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和这满院子的荒原精灵还有僵尸对峙的同时,东厢房里的妻子和张连义已经开始了第三次热火朝天的缠绵。女人毫无顾忌地大声呻吟着,张连义嘴里也时不时发出一阵野兽般的低吼,身体冲撞的声音也不间断地飘逸在空气中。这些令人血脉贲张的声音原本应该会在静夜里传得很远,然而,那虚掩的房门和窗户竟然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完全密封了起来一样,站在堂屋门口的周长功居然说什么也听不到一点声音。
  窗外,忽然有一股奇怪的香味飘来,女人的身体好像在刹那间化成了一汪水,或者是一个无底的深潭,那是一种几乎可以吞噬一切的虚无,让世间所有男子都趋之若鹜的生命轮回之谷。张连义感觉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片不停变幻着形态的云彩,飘然若飞,却总有一线轻柔的包裹让他不忍离开。这种包裹越来越温暖而且在迅速地弥漫着,渐渐地弥漫了全身。一种无可抵御的收缩之力让他感觉自己瞬间变成了一滴水,倏然滴落。张连义仿佛看到一片平静的湖面上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在女人快乐到了极致的那一声长吟里,张连义感觉自己忽然间消失了,消失在了一片摇曳生姿的芦苇荡里。
  小院里,一红一白两头狐狸忽然往两旁一分,两只身形硕大的貔子一左一右抬着一个人走了出来,那是失踪的张连义,双目紧闭,身体软绵绵地看起来毫无知觉,嘴里居然还一声接一声地打着呼噜!
  周长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试探着把一只脚迈出门槛,院子里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于是他全神戒备着慢慢迎上前去,将沉睡中的张连义接了过来,然后用询问的眼神望着那两头一直关注着自己一举一动的狐狸,却是一言不发。
  红色的狐狸眼珠转动,一个声音在周长功脑海里响起:“周长功,这人身上有着你所不知的秘密,他之所以会到这里来,其实并不是他自己的意愿,你应该明白这其中的缘由。而且,驱使他来到这里的那种力量并不是你所能抗衡的,所以你只能顺从,也就是顺从这个人的意愿,明白吗?顺便告诉你一句:只要你肯真心帮他,那么不但你这后半生可保顺遂,而且还可以保证你周家后世荣华富贵,反之嘛,嘿嘿!嘿嘿!”
  此时的周长功已经完全失去了抗争之心,他选择了用沉默来维持自己作为一个阴阳先生最后的尊严,却缓缓地向那头红狐点了点头。
  另一头白狐抬起头,冲四周‘吱吱’叫了几声,一片声的窸窸窣窣声中,周围不计其数的荒原精灵开始潮水般退去,在那两头纹牳和僵尸离开之后,红狐和白狐往后一纵身,忽然间消失在了大树的暗影里。不知道谁家的雄鸡发出了一声高亢的啼叫,转眼间整个村落里的鸡叫声已是此起彼伏。东方的天际泛起了一抹血红,天亮了。
  东厢房里响起了女人特有的那种慵懒舒适伸着懒腰打哈欠的声音,看起来这婆娘这一夜睡得挺香,根本就不知道院子里发生的这一切。周长功嘴里嘀咕一句:“娘的,你老头差点丢了命,你这臭娘们倒是睡得死死的!”
  不过骂归骂,他心里最后一块石头倒是落了地。他抱着兀自沉睡不醒的张连义走进堂屋将他放在炕上,然后装上一袋旱烟,坐在炕沿上心神不定地抽了起来。
  ……
  有了夜里这一场遭遇,周长功再也不敢对张连义无礼。他静静地坐在炕沿上抽着旱烟,却发现张连义睡得极沉,也不知是昨天的酒喝得太多了呢还是那些狐狸貔子在他身上动了什么手脚,反正直到中午时分,他才在实在是等不了了的周长功的摇晃下悠悠醒来。
  睁开眼,乍一看到周长功的张连义似乎吓了一跳,他一骨碌爬起来,脸色发白,不住地四下张望,嘴里还不停地嘀咕:“我这是在哪?我这是在哪?你……你……你咋过来了?天亮了?”
  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子,周长功倒是觉得有些好笑起来。他想当然地以为张连义必定是在昨晚被那些貔子抬走的时候又受到了什么惊吓,根本没去想这小子会和自己的老婆之间发生些什么。他抬手拉住不停躲闪的张连义,在他一阵阵打着寒颤的脊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嘴里是破天荒的柔声细气:“好了连义,那些东西都走了,现在呢,天也亮了,别怕!别怕!有表叔在呢!”
  张连义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四周,犹自如同大梦未醒:“我怎么在这?我怎么在这?我不是在……在……”
  “在哪?!你一直在这炕上呢!年纪轻轻的,一点装酒的家伙都没有,喝点马尿就睡得跟猪似的,怎么叫都叫不醒!你看这天都晌午了,还不快点起来洗洗脸吃饭!”
  年轻的表婶子一阵风似的闯进门来,依旧是风摆杨柳一般的妖娆,一双水汪汪的俏眼狠狠地剜了张连义一眼,然后又似乎是无意识地快速眨动了两下。张连义心中一震,猛地醒悟过来。他低下头不再作声,只管起身、下炕,到门边的脸盆里去洗脸。周长功呢,也怕说出自己夜里看到的事会吓到他,于是也就默不作声。
  午饭吃得很简单,但女人也端出了两样当地人招待贵客才会有的小菜:老咸鱼和鲜爬虾。老咸鱼吃一口咸得人直打哆嗦,却是越嚼越香;鲜爬虾嫩而多汁,吸一口满嘴余香,确实是两种难得的美味,张连义也确实是饿得很了,一个人吃了小半条老咸鱼、八只鲜爬虾还不算完,居然又将一整个窝窝头狼吞虎咽地填下了肚子,这才意犹未尽地擦擦嘴,打个嗝,饱了。
  小表婶手脚麻利地收拾好桌子,一边端着碗筷往外走一边回头吩咐:“当家的,连义也来了两三天了,你也别端架子了啊!快给人家说说那张纸上的事。连义家里不是还准备盖房子吗?也总不能老在这耗着!”
  声音依然是那么柔声细气,却也仍旧一如既往地不容置疑。
  周长功顺从地答应一声,从张连义手中接过拓文,沉吟了半晌,终于开口说话了:“连义啊!说实话这纸上的字呢,我认识,不过这里边的含义我还真的也搞不太清楚,这我可不是糊弄你啊!这样吧,我先给你念一遍听听,然后咱再一起琢磨,你看咋样?”
  直到此时,昨夜的事依旧时不时萦绕在张连义的脑海里,他只是不明白,自己一觉醒来,怎么会突然间又从小表婶身边回到了堂屋的大炕上?难道那只是夜里的一场春梦?然而不管咋样,此时的张连义面对表叔周长功仍然免不了心里发虚,加上这本就是有求于人的事情,当然更不敢抢白,只能点点头,静等着下文。
  周长功清清嗓子,郑重其事地开始念:“江上闻歌声,弦落箭如风。手挽三尺剑,秋雨幽篁中。越女本非我,陈音亦非卿。雁落齐风下,耿耿有长弓。芦荡春风起,梦回双乳峰。”
  张连义听得似懂非懂,用一种迷茫的眼神看着周长功问道:“完了?”
  周长功点点头,目光中也是无尽的茫然:“嗯!完了!”
  张连义对这段话简直摸不着一点头脑,但对于‘双乳峰’这三个字倒是异常地敏感,一句话脱口而出:“表叔,你读书多,有见识,这双乳峰到底是什么地方?还有……还有……这越女和陈音是不是两个人名啊?”
  周长功又点点头:“不错!我对于这篇拓文,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两点。越女和陈音是春秋战国时代越王勾践手下的两个厉害人物,双乳峰呢,正是吴越之地一处极为神秘的人间秘境。只是这地方离咱们这边千里之遥,又怎么会扯上关系呢?”
第034章 谜团
  周长功和张连义两个人在炕头上脸对着脸坐着,脑子里都在急速地转动着。张连义对于这些历史人物和地理背景根本没有一点认知,实在是难以理解这其中的含义。百无聊赖中,他用指头在拓文上指指点点着,嘴里默念周长功刚才的话,却总觉得念来念去有些不对劲,于是开口问道:“表叔啊!我怎么看后边好像还有两句话你没念呢?”
  手指点指之处,是几行明显小了一号的字体。
  周长功一愣,脸上的表情就有点不自然:“哦!看看!看看!我真是老糊涂了,光顾着想事,竟然没给你念完。不过这两句话好像也无关紧要,你想听呢,我就念给你也行。”
  张连义心里就有点嘀咕,心说你这个老狐狸,还想给我留一手呢!不过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似乎是毫不在意地说:“嗨!咱爷俩你还这么客气干嘛?碰到这种事,任谁都可能想七想八的对吧?不过既然我都来了,咱不管他有没有用,您都念给我听听,说不定会有啥用呢?”
  周长功脸上的神情瞬间已经恢复了自然,他点点头:“好吧,那你想听,我就念念。这几句话是:‘乱世争雄、治世建功,俱读心之术也。用之正则福泽万民,用之邪则祸乱苍生。福祸之间,皆由自取;周余兴亡,千载之下。’下边是更小的四个字:蠡种书。”
  这一来张连义更是一头雾水,对于前边的那段话呢,他最起码还听得出人名和地名,后边这段话则完全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云了。一旁的周长功看着他那茫然的眼神,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轻蔑,还有一种隐隐的得意。
  就在这时,在房间里不停忙碌的小表婶忽然插了一句:“双乳峰?这地名取得,真不害臊!还芦苇荡?是不是还有紫竹林啊?神神叨叨的!”
  这看似无心的一句话,落在周长功耳朵里倒没什么,他只是不以为意地笑笑,并没说什么。但张连义却是禁不住心里一震,脑海里顿时出现了前段时间他梦里多次出现过的那些场景:白衣女子、紫竹林、双乳峰,还有,昨天夜里和小表婶之间的那一场不知是真是假的、梦幻一般的缱绻缠绵——那时候,自己的感觉里,根本不是在那间狭小的厢房,却正是在一片幽暗的芦苇荡里!难道说……
  他的思路忽然间变得清晰起来:梦中舞剑而歌的白衣女子、那个与丢失的铜人酷似、最后自刎而死的剽悍男子、他口中那个叫做‘长弓’的军士,还有那句明显意有所指的‘芦荡春风起,梦回双乳峰’,更好像与昨夜自己和小表婶的缠绵情事有着奇怪的联系。而且,昨夜情浓之际,他分明感觉自己身下的女子好像也变成了一头毛色柔滑的狐,加上自己一梦醒来,居然又回到了堂屋里,而小表婶和表叔的样子,又都好像是在刻意掩饰着什么,难道说自己建房挖土打坯、挖到铜人和骷髅石板,甚至是来到羊头村碰到小表婶,这一系列的事件之间都有某种联系?自己和梦中的那个白衣女子和箭手,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关系?!自己那夜在貔子窝里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祖神’、‘使者’都有某种神秘的寓意?
  他越想越是害怕,只觉得背上泛起了一阵阵彻骨的寒意,面孔也逐渐变了颜色。他只管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中,却没有发现,身边的周长功和背对着自己的小表婶脸上,几乎同时露出了一抹诡异的微笑。
  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想法,张连义似乎本能地不想把自己的发现说出来,而周长功似乎也真的是黔驴技穷了,两个人的讨论一直没有什么结果。
  事情到这里,似乎真的陷入了僵局。
  半下午的时候,院子里忽然涌进了一群人,一个个惊慌失措,面孔煞白,显然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周长功细问之下,原来是紧邻的羊犄角村发生了一件怪事:大白天的,一群貔子和黄鼠狼在一红一白两头大狐狸的带领下包围了村落,村里大多数妇女都被魇住了,疯疯癫癫,闹得村里鸡犬不宁。由于周长功是这附近最好的灵媒,所以他们结伴来请他过去作法。
  这种事是没办法推脱的,于是周长功就在院子里重新布置了一下(他知道这种事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又怕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再出什么事),这才带上百宝囊随着羊犄角村的乡亲们出了门,家里,就只剩下了张连义和他那个香艳的小表婶。
  要说这小表婶也确实胆大,周长功前脚出门,她后脚就把院门一关,回头急匆匆跑进房里,一头就扎进了张连义的怀里。两个人到了这时早已是轻车熟路,不一会就又纠缠得难解难分了。
《狐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