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街坊们都在那住了几十年了,彼此都很熟识,谁家里有点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很快八卦就会满天飞,但是在这样一个几乎没有秘密的小社区里,人们却是互相关爱。刘老头也知道大家是在关心他,不过军人天生的倔强让他心领了大家的好意,却拒绝了大家的帮助。直到近几年老糊涂了,就开始做一些让大家非常担心的举动。
  老王说,他和老板开这面馆已经10多年了,从单位下岗以后夫妻俩就指望着这个面馆能维持生活,孩子也大了成家了,儿子在外面忙活赚钱补贴家用,儿媳妇就专门在家里带着孩子,他们老两口就每天起早贪黑的经营面馆,虽然收入不高,一家人还是过得和和美美的。刘老头常常会到他家面馆吃面,在那几年,小面还是三块钱二两的时候,刘老头总是把口袋里的分分角角凑足三块钱,点上一碗小面,吃了就走,期间不会跟任何人有什么交流。老王也是个好心人,每次都会故意弄点臊子啊牛肉什么的在他的小面里,好让他多少有点荤菜。生为一个开店的生意人,这样的心肠还是非常难得的。直到他告诉我这些之前不久,有天晚上挺晚了刘老头又来到店里,也是点了小面,不过因为面条涨价,三块钱的小面早就成了历史,但是刘老头还是给了三块钱,刘老头看上去精神不错,也笑呵呵的,和先前的他感觉有些不一样,原本老王一想都是老街坊了请你吃一顿也没什么关系,也就乐呵呵的给他弄了面,照例加了些荤菜进去。
  但是却在那天晚上的第二天,他便从邻居口中得知,刘老头死在自己家里了。警察几个小时前才来收走了他的尸体,向周围邻居打听这老人是否有家人可以联系的时候,邻居们得知老人的死亡时间已经是一周以前了。是在家自然老死的,没有什么痛苦,他走得倒也安乐。不过这个消息就让老王非常害怕了,因为刘老头是一个礼拜前去世的,而来他面馆吃面却是发现尸体的头一晚上,当时店里还有别的街坊在,而且其中一个街坊还是参与配合调查的一个人,这么说来那晚这个街坊和刘老头是同时都在自己的店里的,却只有老王一个人看到了刘老头,不仅看到了,还给他弄了碗面吃。老王也是上了岁数的人了,他对鬼神这些东西自来是比较相信的,他根据警察提供的死亡时间算了算,刘老头来吃面的那天,恰好就是他的头七。也就是说,他是彻彻底底的见鬼了。
  事后他也一直在回想,自己是不是产生什么幻觉了,苦于没有其他证人,他也不敢把这事告诉自己的老婆孩子,怕吓着他们,因为死的人就跟自己住一个院子,还在死后来吃面,尽管生前没有什么矛盾,相处也很和睦,但是这始终是有些吓人的。于是他特地停业了半天,去庙里收惊拜拜。还专门给刘老头在他加门前的树下烧了点钱纸去。原本以为这事过了就过了,谁知道从那天开始的每个第七天,家里就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怪事。
  我打断他,问怎么会是家里?不是该在面馆里吗?他说他也不知道,刘老头虽然和他一个院子住了几十年,但是却从来没有到他家里做客过,我问他家里发生什么怪事了,他告诉我他们开面馆的,一般来说是头一晚就要把佐料和配菜什么的准备好,这样第二天就只顾做生意,不用现成来淘菜煮牛肉臊子什么的,会省时间来赚钱。但是面馆很小,卫生也不算好,所以辅料的加工什么的都是关店以后在家里搞的。老王告诉我他每天都会煮上半锅牛肉,这样第二天卖牛肉面也就差不多够了,但是那一晚,他在睡梦中却迷迷糊糊听到锅盖和锅子碰撞的声音,他起初还以为是老鼠,因为连我加28楼都有老鼠,这种老社区有老鼠自然也没什么奇怪的,不过那毕竟是要卖给大家吃的东西,于是他就起身到厨房去看,打开灯的那一霎那,他看到一个有点驼背皮肤卡白但是嘴唇却很红的白发老人,就那么痴痴地和他面对面的站着,嘴里还含着一块牛肉,然后老人就渐渐透明消失了,牛肉和锅盖也掉在了地上。老王说,当时他魂都差点吓掉了,于是赶紧双目紧闭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大念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半晌后,才眯眼看见眼前的老头已经不见了,他突然觉得不对劲,赶紧起身踢开儿子儿媳的房门,看到那个老头就站在他孙子的婴儿床边,他一声大喊朝着那老头扑过去,老头就再一次消失了,自己还因为扑得过猛,额头撞到了衣橱起了个大包。
  坦白说,当他跟我描述开灯那一段的时候,我真的有被吓到,而他突然闯进儿子房间,我却不知道是为什么。于是我问他为什么会突然想到那个老头会在儿子房间,他叹了口气告诉我,在这个家里,以前最宝贝的是自己的儿子,现在最宝贝的却是自己的孙子,因为他是信这些的人,所以他知道小孩子尤其是婴儿很容易被影响,所以即便是害怕,还是奋不顾身的去救。我问他,那个老头就是刘老头对吧,他说样子和平时不一样,皮肤更白了,嘴唇更红了,不过从体型和驼背的姿势来看,就是刘老头。我说那么也许是因为你多年来每次他来吃面的时候,你都会给他加点料,他念念不忘你家做的牛肉,于是跑来偷吃了。这个理由虽然有些荒唐,但是还真是这么回事。我继续对老王说,但是他为什么会突然从你眼前消失然后到你孙子的床边呢?你们邻居做了几十年你待他不薄啊,他感激你都来不及应该不会害到你家孙子才是。老王摇摇头,告诉我他也不知道原因,怎么想都想不通。
  老王说,当时他冲进去以后,儿子和儿媳妇都惊醒了,也都目睹了他撞到头的全部过程,但是谁都没有看到刘老头的鬼魂站在孩子身边,为此大家都怀疑是老王精神有些衰弱了,对他很是担心,儿子提出要老王先歇业一段日子,自己在家里好好休养一下。却因此和老王起了争执,因为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于是老王坚信自己是见鬼了,他作为一家之主,在家里还是比较有威信的,于是他坚持让儿子儿媳带着孩子先到外边租房子住一段日子,等刘老头的鬼魂不再出现了再回来。儿子对他的做法非常不理解,但是也拗不过老王,于是他甚至以为是老王为了把自己赶出去而这么做的,负气之下,第二天就带走了老婆和孩子。
  从那以后,每逢刘老头死去的7天这么一个循环,刘老头的灵魂总是要来家里捣捣乱,因为老王说他生前已经有些老糊涂了,所以这种捣乱的方式他就能够想通,但是长期下去毕竟不是个办法,已经严重影响了自己一家人的生活。老王还说,其实大人都没什么,刘老头的鬼魂进了自己家,只要平安相处,也没什么,关键就是家里有个孩子,说什么也不能让这种情况继续下去。我问他难道这期间就没找过什么师傅看看之类的吗?他说找过,有名的没名的都找了,没名的眼看自己办不了骗点钱也就自己走了,有名的那些师傅一个个说得玄乎其乎的还说什么老王家上辈子是刘老头家的奴才,或者说是刘老头这么缠在他家里是想接孩子的身体还个阴愿之类的,要附身很多年直到了了心愿才肯离开。接着就开始漫天要价,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死人还阴愿这事是真有,但是一般是发生在还在流行土葬的农村,有些丧事的供饭没有供到位,若是死者生前有些很重大的未了心愿,他们如果一想不通,就有可能借身来还愿,一般会挑选儿童和老人还有经期中的妇女或刚刚大病后的人,因为这几种人体质普遍虚弱偏阴。但是近年来土葬渐渐少了,因为土地都成了国家的了,谁愿意让你把死人埋在自家地里呢,于是这类事情也就少了很多。虽然不排除老王找的师傅里有说得对的,但是我却觉得情况绝非这样。因为我注意到老王告诉我,刘老头虽然是个逃兵,但是改造后回到百姓中间,也是结婚生子的,而他老婆的逃走还带走了孩子,于是我估计刘老头会站在老王孙子的床前,是因为忘不了多年来多自己孩子的想念,大概当初他老婆带着孩子跑掉的时候,孩子也和老王孙子差不多大小吧。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真实情况已经无法考证。虽说在我接触的案例里,大多数生前无论多糊涂的人,死后都会清醒,就好像刘老头的灵魂笑嘻嘻的去吃面一样,但是随着49日的接近,鬼魂也会渐渐混沌,相当于这49天就是让你来了却心愿的,不过显然刘老头的鬼魂错误的把别人家的孩子错爱了一把,却因此而造成了老王家里的烦恼。老王和刘老头只是邻里关系,烧伏包刘老头是收不到的,于是想要在他安心上路前,保护好自己家人和孙子,那就只能借助一些别的办法。红绳我只能给他家里打墙角钉埋下,但是我不敢保证这样刘老头就从此进不来,我甚至担心他因为进不来而无法了却心愿从而形成执念,49日后不肯上路,那就成了孤魂野鬼,下场通常不会很好,因为并不是每一个鬼魂都能够遇到五官精致的猎鬼人。
  于是我想在老王家里做点符米,起码能挡住鬼魂靠近和附身。
  说到符米,其实不算是我本家的东西。这一招,也是我师傅的师傅传下来的。在清朝到民国期间,那时候的两广地区,有一支行踪诡秘的门派,称为“山师门”,和茅山一样,都属于道教的分支,但是他们不穿道服,也不会主动去行侠仗义,而是终日在自己的一小片领地里,练习武术和符咒术,其余的时间大多在炼制他们所谓的“仙丹”。他们门派的宗旨是即便是不去帮助别人,也要先学会自保。于是山师门的符咒术在那段时期和茅山是同一个重量级别的,不过在民国时期因为种种原因,这个门派在我们这个行当里就彻底的消失了,找不到任何一个正宗的传人。我师傅的师傅早年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到一本残缺的手抄本,只有头尾几页,中间的早就不见了,头尾几页加起来,估计只有全本的二十分之一。那本手卷叫做《山师诡志》,据称记载的是一些基本的自保的符咒,还有一些小法器的制作方法。所谓的红绳,也正是以此而炼制的。我跟师傅的时间不长,也就那么几年,师傅能教我的东西也就只有这么多,因为自身学的东西比较杂乱,释儒道皆有,但是山师的东西我却只学到了红绳和符米两种。红绳我先前做过说明了,但是我分析这对老王家不大管用,甚至还会造成反效果。于是我告诉老王,你带我去你家里,我给你们全家人做点符米吧。
  虽然跟我聊了这么多,老王对我的能力还是将信将疑的,不过这不重要,信任我算是结缘,不信任就说明缘分不到罢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老王答应我,早早的关了店,带我去了他家。
  进屋以后我先简单的看了看他们加的摆设,从摆设的东西上来看,不像是个招鬼的阴宅,当下也不管那么多了,直接叫老王从厨房米桶里打了约半碗米来。然后让他找了一个煮砂锅米线的砂锅给我,砂锅是土烧制的,它的用途和性质跟土碗完全一样。接着我拿了一张白纸,裁剪成长条形,在上面画了一个符咒文。其实那个咒文的意思我并不完全懂,我只不过是按照师傅教我的山家咒来依样画葫芦罢了。然后让老王找来一张手绢,要能透水的那种,他家信佛,再取来几柱香。一切准备就绪。
  我把砂锅里装了半碗水,清水自来水都可以,然后把符咒文正面朝上压在砂锅碗底,然后把手绢摊开,把那半碗米倒在手绢上,接着让老王自己点上香,把心里想的保家护宅等话作揖叩拜,等到香自然烧尽,我把香灰收集起来,倒到手绢上的米粒上面。然后像包包袱一样用手绢把米和香灰都包起来,接着在手上摇晃,就好像小时候吃那个小浣熊干脆面一样,打开手绢看看确保香灰和米粒互相混杂了,就把手绢栓好,一定要栓紧,放到装了水的砂锅里。
  我告诉老王,这样的浸泡需要二十四个时辰也就是整整两天,为的是让水渗进手绢里,融和香灰和米粒,让米粒白里带黑。黑与白,分别各指阴阳,两天后取出来,摊开手绢让里面的米粒自然风干,这是在“收风”,是在向天地借力量。风干的过程大概要两三天,这期间自己拨弄下米粒看还湿润不,等到全干了以后,就可以把那些米粒均分了,用布包或是口袋只要能装的,就分发给自己家人。如果特别在意的是自己的孙子,那么就取一部分米粒,用红布做一个小方包,把先前画的那张山家符咒卷起来,用线栓好,连同米粒一起放进小方包,再缝合,弄跟别针什么的挂在自己孙子的衣服上就是了。记住要把孩子的姓名和八字也写在符咒上。
  我告诉老王,这样一来,如果刘老头的愿念很强的话,即便是进了屋也近不了孩子的身,若是愿念不强的话,连屋子也进不了,既然进屋子都不行的话,说明他也没什么想不开的,49天后自然就会离开了,甚至不必动手带他。老王眼看我的办法很简单,而且下符都那么专业,至少在他看来是这么回事,就连连向我道谢,问我需要收取多少钱。虽然我对钱这个字还是比较敏感的但是我想我没必要难为这样一个家庭,举手之劳的事情,何必谈钱。于是我告诉他,今后我来吃面你也给我多弄点牛肉就是了。
  出门的时候我问老王要了一块生姜,削了一块,让它出水,让老王带着我去了刘老头生前的家门口,尽管是正常死亡,警察还是在门口打上了封条,于是我在门上给他画了个咒,那个咒是用来开导刘老头的鬼魂的,希望它看到以后,能够不要忘记到了时候就自己上路。
  接着我离开了,临走前我告诉老王,如果他做的符米失败了,重新做一次就好了,对米没有要求,只要是米就行。也犯不着毕恭毕敬的,只要过程不出错就可以了。
  大概一个月后,老王给我打来电话,听上去很是高兴,说要请我吃饭,我问他吃什么吃面啊?他告诉我,不是的,现在我彻底放心了,我请你吃好的!
第九十六章 票根
  2009年2月底起,我的收藏品里面,永远的多了一张过期的火车票。重庆到吉首,卧铺。
  这件事要从08年的年底说起了,08年的时候,因为工作太忙的关系,临近年底的时候我原本说是要打算给自己来个小小的假期,关掉手机,什么也别去管,也不让除了家人外的其他人找到我,因为工作起来我们是有很高风险的,眼看着要过年,谁都不希望在这个档口出个什么乱子。我也同样是如此,于是听了彩姐的话,那段日子,关掉了手机。
  不过我觉得我算是一个有些闲不住的人,平常有单子的时候我常常会觉得每一天都非常迅速的过去了,正当自己闲下来,却没有选择用其他方式来填充空闲的时间时,上网就成了我在无聊的时候打发时间的最好方式。那期间,我刚买了一个新手机,但是由于并不怎么会玩,因为那是我接触的第一代按键机朝着触屏机跨越的第一个产品,电视里的广告铺天盖地,还号称用的最新的S60系统,一向对这些很有兴趣去研究的我,硬是托朋友从马来西亚给我弄了一台回来,谁叫那时候大陆地区还买不到呢?由于比较跨越,很多都弄不明白,也就加了个QQ群,里边全是这款机器的发烧友,也都无一例外的是从海外或香港买回来的。也正是在这个QQ群里,我认识了一个人。如果没有他,我将永远不会得到这个票根,也就永远没有机会了解这背后的故事。
  他叫做莽子,是一名火车站的保安。
  莽子这个名称,在川渝地区,基本上是用来形容两类人,一种就是智力发育有些与社会大流脱节,而导致他们常常反应较慢,或是办事欠缺考虑,以至于会惹上麻烦或闯祸的人。另一种则是,长得非常大个,看上去非常魁梧,重庆话说“莽歹歹”的,就是指的这种。莽子告诉我,他原本姓唐,是四川遂宁人,几年前因为高考失误,结果考来了重庆渝北区一所民办大学,混了三年日子也没学个什么本事,毕业后出去找工作到处都不要他,于是他便在当时的重庆五里店附近一个望江的小区做了保安,做了几年,就辞职了,由于受过专业训练,也拿到了保全人员从业资格证,于是他跳槽,去了火车站当保安。
  我还记得我起初在QQ群里第一次跟他交谈的时候,他便毫无保留的把他的这些信息给说了出来。虽然在很多人眼里,所谓的保安只不过是用户来混淆警察和城管的一类人,身份相对那些自以为是的人们,似乎要低一些。不过他告诉我,他喜欢这份工作,因为每天要看到不同的各种人,他可以呆在一个角落,想象他们身上发生的故事。
  说起火车站,以前人们往往会说菜园坝,而现在的菜园坝火车站几乎与扒手小偷和黑车联系在了一起,莽子告诉我,他是在重庆北站,也就是龙头寺火车站。作为重庆的一座高规格的火车站,龙头寺的名号随之而响亮起来。龙头寺原本是一座古刹,但是由于火车站的关系,人们似乎都忘记了这座寺庙原本存在的事实。这座庙是建于明朝明武宗正德元年,相传是当时有以为高僧大德游历到了这里,在附近的山巅上俯瞰这一片土地,发现其形状极像是一条盘旋的巨龙,从龙尾到龙身,再到龙头,龙头的地方有许多参天古树,恰似龙眉,高僧一看这绝对是块风水宝地,于是就报告朝廷,拨款修建了寺庙,因为寺庙坐落的位置恰好是在高僧看到的“龙”的龙头上,于是起名,龙头寺。几百年来,这座寺庙名气虽然比不上华岩寺罗汉寺等,但是在汉传佛教特别是祈福求雨的庙子里,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在陪都时期,即便是出家人心怀天下忧虑苍生,但是他们还是选择了离开寺庙,归田逃难。于是庙子一度空了出来,老蒋是个聪明人,看见那地方是个宝地,于是就把自己的“国民政府政治部”设立在了龙头寺的佛堂里。妄图借宝地的运气,政而得治天下。但是和现在大多数老旧玩意一样,龙头寺在大炼钢时期,由于当时的政治环境,大家一味地在追求产量效益,龙头寺遭到大规模的破坏,老根基所剩无几。也就荒废了,仅存一个地名,直到1993年的时候,当地的一些农民在挖地的时候,在这里挖到了很多尊佛像,这才又开始修庙供奉,如今的龙头寺寺庙,始建于2005年,总共有7名僧人,住持是觉常法师。
  所以当我们把龙头寺火车站当作重庆的其中一张名片打响全国的时候,却几乎没有人来追忆这个地方的由来。
  莽子在龙头寺火车站当保安,他告诉我,平常主要的工作就是在各个关键的地方巡逻,有时候会配合驻点民警查处违法犯罪,也会帮着旅客们寻找站台和安检等。总的来说,他是一群普通人里面的普通人,换下那身看上去有点想警察制服的服装,他就立刻淹没在了龙头寺车站的漫漫人海里。
  那天QQ群的消息忽然响起,我看他找我,接着就跟他私聊,他对我说有事情请我帮忙分析分析,我说什么事因为我在那个群里一向宣称的身份都是一个普通上班族,直到他告诉我,他撞见鬼了,要我帮他分析下,要我看看鬼是不是安心去了。起初我告诉他你可能找错人了,我不懂这个,然后他先是发来一串省略号,接着对我说,哥,你忘了那次聚会你跟我说的话了。我才猛然想起不久前我们一起参加群里聚会那次,我喝醉了,我至记得我搭着莽子的肩说了很多话,但是我实在是不记得我有告诉过他我是一个职业猎鬼人。眼看抵赖已经没有用了,我只能承认并问他有什么我能为他效劳的。他说咱们出来谈谈吧,我要给你看一样东西。
  约在观音桥附近的一家国际连锁快餐店里,见面后因为是比较熟识的朋友,也就省去了很多客套的招呼。他坐在我对面,直接从口袋里拿出了钱夹,我正高兴他打算给我点辛苦费当作我肯承认身份并帮助他的酬劳,他却在他包里,拿出一张新崭崭的火车票来。我接过来一看,是从重庆北开往湖南吉首的卧铺车票,但是我不明白他把票给我的意思,莫非是要我跟他一起去吉首浪漫旅游一次?他告诉我,这张票是他帮一个老奶奶买的。他起初没有意识到,那个老奶奶是个鬼魂,后来发现了才开始觉得有些害怕,希望我帮他分析下,看看自己现在身边还跟着那个鬼没有。
  我摸出罗盘,把那张车票放在上面仔细比对,发现有非常轻微的灵异反应,于是我告诉莽子,是有的,但是已经是没有任何危害了,不用担心。并且我请他告诉我一下这件事情的经过。他对我说,上个礼拜的时候,恰好他申请了休息年假,就打算会遂宁老家去休息几天,但是那天晚上回保安休息室收拾东西的时候,他远远就望见一个身穿蓝色布棉袄的老奶奶,正坐在距离售票大厅50米元的石头凳子上呜咽哭泣。莽子说他这人虽然混的不怎么样,但是自己好歹是个热心肠的人,而且自己身为这个地方的保全人员,看到群众有困难,即便是自己真的帮不上什么忙,也没办法看着一个老人在那哭而无动于衷。于是他就走过去问那个老奶奶是遇到什么事让她这么伤心。老实说,对他的这幅心肠,我还是非常敬佩的,莽子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保安人员,却能有这样的情操,实在难得。莽子说,当时他问了很多次,那个老奶奶始终不回答他,甚至不抬头看一眼。他有些着急,但是又没有办法自己丢下老婆婆走掉,于是就走去大厅里,找来另一个保安同事,希望那个同事能够帮忙把老奶奶带到室内好好问问,能帮则帮。但是当他带着他的同事再次回去先前遇到老奶奶的地方的时候,那个老奶奶却不见了,也没有在现场遗留下什么东西,一个活生生的人似乎就这么突然消失了一样。他的同事笑话他,说他肯定看花了眼,要不就是最近工作强度大了,疲劳而产生了幻觉。他解释了几句发现没人相信他也就不解释了。寻思这赶紧把东西收拾了去汽车站坐车吧,因为似乎是没有直接到遂宁的火车。却在转角要进休息室的巷子里,发现之前那个老奶奶,坐在他们休息区门前的台阶上,不过这一次没有哭泣了,而是双手平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歪着脖子面无表情的看着莽子。
  我对莽子说,这么怪异的事情,你竟然都没有意识到她是一个鬼吗?他说他当时还真是没有这么想,看到那个老奶奶的时候,他还是问那个老奶奶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这会又跑到这里来了,那个老奶奶说,她想要回家乡,但是身上没有钱,买不了车票。她说她儿子死了,她要去找她的儿子,说完又接着哭了起来。莽子告诉我,他从小是在单亲家庭的环境下长大的,他的母亲在他非常年幼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而且自己的父亲也是个断腿的残疾人,于是从小到大,他都始终把自己要求得非常严格,高考失误的那次,他原本有机会再复习重考一年,但是他决定不要那么做,因为这样的话就会把自己赚钱养家的日子延缓一年,所以他还是直接来了重庆,想着早点毕业后找个工作,也好给家里补贴点家用,自己的父亲也不用天天拖着断腿,在外边给别人擦皮鞋了。他还说,自己虽然当的是一个保安,但是作为这种窗口单位的保安,他们的收入以及福利待遇什么的都还是不错的,并不会比一些一般的白领收入低,低的无非就是那些虚无的所谓社会地位罢了。所以当他听说那个老婆婆是因为儿子去世了,想要回家看儿子但是身上没有钱买车票的时候,他非常能够理解那种失去亲人的痛苦,心肠一软,就决定帮助老婆婆买一张车票,自己想着一张车票也不会花多少钱,就当是做个好事吧。于是当下他就跟老奶奶说,没事,我帮你买车票,奶奶你去哪里?那个老婆婆告诉他,凤凰。
  莽子在火车站工作了这么长时间,所以他是知道到凤凰是没有直达车的,要么坐到吉首,要么坐到铜仁,然后再转汽车过去,于是他先带着老奶奶在小卖部买了写吃的和水果,在买车票的时候,他突然想到要是这个婆婆下车不知道怎么走怎么办,于是咬咬牙,把心一横,给自己也买了一张车票。在那个买火车票还暂时不需要实名制的时候,一个人买上两张票,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他决定亲自送老奶奶过去。
  重庆到吉首的车是深夜里发车的,莽子告诉我,他直到检票员看他拿着两张票,还告诉他只需要一张就够了的时候,他也依旧没有察觉到自己这次帮助的根本不是个人,上车后,他为了照顾好老人,就自己睡了中铺,方便老人起身坐下,让老人睡下铺,他给老奶奶铺好床以后,就招呼老奶奶睡觉,因为第二天上午车就会到达吉首市。因为这期间他们所在的那个格子间里就只有他跟老奶奶俩人在,没有别的旅客,他也累了,招呼好奶奶以后,自己也睡了。
  不过他告诉我,睡到半夜他醒来,从上铺伸出头张望下铺的老奶奶,害怕她掉地上或没盖好之类的,却在伸头望的时候,发现那个老婆婆站在自己的床上,因为空间没有那么高,就佝偻着背,莽子那时候也只能看见她的背影。他的确觉得这一幕非常奇怪,但是依旧没有扯到鬼上边,就叫那个奶奶说站着多危险怎么不睡下来呢?
  这时候,那个老奶奶回头望着他,原本没有表情的脸,开始哭泣,而且伴随着哭泣,老奶奶的脸像是融化的橡皮泥一样,开始变形。当时莽子吓得使劲朝着后边一靠,顺手抓起自己的包挡在身前,此刻他才意识到大概这个老奶奶压根就不是个人,他提防着那个奶奶爬上来,心里正犹豫自己要不要就这么跑掉,回头看车厢车窗玻璃的反光,却发现他的下铺空荡荡的,只有一床被子。
  他说,起初他以为,如果真是鬼,那么此刻看不到了也就算了,自己还是赶紧起身,收好东西下一站就下了吧。就在他穿好衣服,拿起背包跳下床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他的脖子后面传来,问他,你去哪?他转头一看,先前凭空消失的老奶奶,正规规矩矩盖着被子躺在床上。
  不过这次,躺的却是他之前睡的上铺。
第九十七章 阴身
  莽子看见老奶奶睡在床上,更是坚定了自己已经见鬼的想法。不过莽子告诉我,他在四岁的时候,家里人带他去算过先生,说他的八字里,自带三节鞭,而三节鞭是传说中地府用来打鬼的,随着自己的慢慢成长,十几年来所接受的科学教育已经不允许他相信鬼魂这种宿命的东西的存在。所以长久以来,在他的世界观里,鬼怪无非就是被一群无聊到极点的人捏造出来装玄乎的东西。这跟我起初没见识到真家伙的时候,想法几乎是完全一致的。后来的几次聚会中,我大概是因为醉酒的关系,无意透露了自己的职业,我想莽子当时也没有真的相信我,顶多也就认为我是一个跟着哪个师傅学过段时间的玄学罢了。我并比介意他起初对我的看法是什么,只要出了问题能够相信我就足够了。于是当莽子告诉我他自己都确定自己见鬼的时候,我却暗暗产生了忧虑。
  因为照之前他跟我描述的情况来看,他是在做好事,他是在帮助他认为可怜的这个老奶奶,但是那个老奶奶却在上车后才出现诡异举动,因此而吓到莽子。当莽子想要离开哪里的时候,她还要问莽子是去哪里。这种情况就不太正常了。因为我们常常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虽说如今的世界为善不一定就能得到善果,有些人还反而因此而损害自己的健康甚至是生命,这也是现在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不肯对他人放下戒备,甚至冷漠旁观的原因。莽子对老奶奶的善意显而易见,但是老奶奶的表现却让人费解,于是我分析无非有两种情况,一是老奶奶的鬼魂按照自己作为一个“鬼”的准则来和作为“人”的莽子打交道,她忽略了自己根本不再属于当下这个世界的事实。二是老奶奶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是个鬼。人鬼殊途,被吓到,也是在情理之中。
  莽子继续告诉我,当时他转头看见老奶奶睡在他之前的铺位上的时候,不由得背心一阵发麻,因为此刻他已经分不清那个老奶奶是不是打从一开始就跟自己睡在一起,这样的话,想想起来就非常恐怖,当老奶奶问他去哪里的时候,他退了几步,然后非常害怕的望着那个抓住被子的奶奶,不敢应声说话。他说那是他下床以后,看老奶奶的面容看得最清楚的一次,高耸的颧骨和凹陷的双颊,皮肤因为苍老和松弛已经有些黄里发黑,脸上的皱纹很多,如果这样的老人即便是活生生的人,估计也是没能坚持多少时间就会离世。他一直在犹豫是不是该就这么逃跑,他也害怕老奶奶会紧追着他不放。于是镇定了一会,他才大着胆子问老奶奶,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谁知道这句话一问,那个老奶奶如果好像被人点醒了一般,先是一愣,然后就伸长了脖子,脸和之前一样开始出现了那种泥巴溶化的扭曲样子,然后开始用那种非常苍老的声音从喉咙里费劲的嘶吼着,他说声音并不大,但是感觉很用力而且很痛苦。我告诉莽子,这就说明这个老奶奶被你这一句话给问醒了,她之前根本就忘记了自己已经死掉了。莽子有点纳闷,他问我,为什么会有人连自己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对他说,有一部分人死后就会这样,尤其是那些没有想过自己会死而却突然死去的人。他们在死后往往会刻意的去选择忘记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因为死亡的过程我们并没有经历过,而从人类对死亡基本的畏惧来看,估计每一种死法都不会舒服的。我师傅告诉我,绝大部分的鬼魂,他们非常害怕自己死亡的方式再度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们甚至不愿意想起和被人提起,因为这样一来,就会使得那种已经经历过的痛苦再一次发生。我告诉莽子,当时就是问老奶奶是人是鬼的时候,大概让她突然醒悟到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不过这一招并不是对全部鬼都管用,如果一个鬼还没有完全的混沌,兴许有些作用,也就是说,莽子那一句话,几乎是歪打正着,说到了老奶奶的痛处了。
  莽子接着告诉我,当下他看到那一幕,的确是再度恐慌了起来,不过这次他没有再犹豫,果断的背上包就朝着其他车厢跑去,这趟车有硬座车厢,他觉得那里的人比较多,应该不会再被追赶到。但是没走几节车厢他却发现这些卧铺车厢里的人少地可怜,而且大部分的人都在睡觉。眼看就要到硬座车厢了,刚把脚跨进连接口,他却在连接口一侧的玻璃反光上,看到他的背包已经被打开了。那个老奶奶身子在他的背包里,手以上的部位都露在外面,双手还在不断地摸他的耳朵。
  莽子这么一说,吓得我一身鸡皮疙瘩,我问他,老奶奶摸你耳朵你难道都没有感觉吗?他说怪就怪在完全没什么感觉啊,自己转头去看,也发现背后什么都没有,但是从玻璃的反光上,却能看到老奶奶身体非常不成比例的装在背包里,自己背着她,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到重量。接着他就害怕,把背包一下子取了下来,扔到连接口的另一侧,他则退到一边,一面背靠着车厢收惊,一面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背包,莽子说大概过了10来秒,他的背包口里,好像氢气球一样的缓缓升起一个老奶奶,但是这次老奶奶的表情就变得非常狰狞和凶狠,她不停地用那种责备的语气,急促又悲伤的说,你要去哪?带我回家!你要去哪?带我回家!
  莽子赶紧去开那个车厢连接处的门,却发现打不开,估计是车上的警卫看到大家都睡了,避免盗窃行为的发生,就把硬座车厢和卧铺车厢的连接口给锁住了。他转头看老奶奶,发现老奶奶的身子在上半身伸出了书包以后就停止了,下半身还在书包里。他的书包很小,长度上来说是装不下老奶奶的下半身的。所以当书包在地上的时候,更像是一个只有一半的老人尸体,露了出来。
  莽子那时候心情非常矛盾,一来是为自己好人得不到好报愤怒,二来是因为四面八方都走投无路,三是自己的包包里还有钱和身份证等,于是他心里非常不爽,心想大不了今天就死在这了,于是他恶狠狠的朝着背包和老奶奶走过去,大声吼了一声:“我XXX你到底想要干嘛!”
  却因为这么一吼,老奶奶就缩回了书包里,他又朝着包包踢了几脚,拉开拉链一看,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
《十四年猎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