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一种隐忧的焦虑如燃烧的火炬突然从心底直冲向头顶,我一下子站起身来,由于用力过猛,补形衣的刹那间错位又归位,我的身体一阵隐隐作痛。此时,传来筝筝请求开门的门铃声。我应声开门后,筝筝笑吟吟地出现在我的眼前,那淡淡的天蓝色的连衣裙,是那般飘逸,那般妩媚,那般柔美。
“好香,真看不出,大才子还有这么一手好厨艺!”筝筝脸上洋溢着惊奇的兴奋,坐在桌边。看着她那兴高采烈的模样,刚才那条新闻已经爬到了我的唇边又被我压下去。
“你怎么了?”筝筝的脸色突然变得严峻起来,“你的脸色苍白,你病了吗?”
“不,不。”我否定着,又觉得让她为我担心我过意不去,终于我问,“筝筝,你妈妈的学校有个儿童被杀了,哦,不,不,现在还不能断定被杀,没有刀痕,没有棒打,没有任何被伤害的痕迹,可是,人却死了……”
克隆谷(53)
“你说什么?”筝筝更加吃惊,以至于身子缓缓地从桌子边上移开来,“你是说我妈妈的学生,有个学生奇怪地死了?”
我默默地点点头,同时把电视机同步录像放了一遍给筝筝看。
哦,怪不得昨天我等我妈等到深夜还没见她回来,早上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上班了。筝筝若有所悟般,忽然一股凄凉从那黧黑的双眸中弥漫出来,“天哪,那可怜的孩子!也太奇怪了,怎么大脑就没了呢?”
这时窗外一群海鸥凄厉的哀鸣划破长空,我和筝筝同时向窗外望去,海鸥在天空中四处逃窜,那凄厉的哀鸣渐渐地被滔天的巨浪的声音所吞没……
咣咣咣一阵粗暴的敲门声音,突然又戛然而止,美妙的音乐铃声响了起来,与此同时,弟弟的声音传了进来:“哥哥,对不起,我忘了要先按门铃这个程序,下一次我不再犯了,快开门!哦,不,请开门啊——”
我和筝筝从警觉的状态恢复到自然,对弟弟粗野中的文明都觉得好笑,彼此眼神交流了一下,弟弟开门进入房间里,他身上穿的是雪白的衬衣,笔挺的西裤,显得他是那般英俊魁梧高大。
“我们吃饭吧。”我望了一眼筝筝,彼此心有灵犀,暂停刚才的话题。三个人都落座。我特地把鲜嫩的鸡肉放到弟弟的眼前,然而,他却盯着那盘奶黄色的豆腐。
“哥哥,”弟弟惊讶地大声问道,“你也缺这种东西吗?”
缺这种东西?我心底悚然一惊,可怕的想念一闪即逝,我竟然没说出话来。
“这是豆腐,”筝筝的脸上是浅浅的笑意,“就是用大豆和水在一起磨碎后变成豆浆,再用盐卤点成豆腐花,再压制成豆腐,把豆腐烧熟了就是这样的……还有,你应该问哥哥,你喜欢豆腐吗,而不是你缺豆腐吗?”
“豆腐,”弟弟认真地听着筝筝在传授知识,重复了一遍,然后转过头来,“哥哥,你喜欢豆腐吗?”
看着他这样童真,还真像个听话的小学生,我心底的喜悦把刚才滋生的可怕的想念冲淡了。
“喜欢,”我说,“妈妈也喜欢豆腐,妈妈还喜欢这个——”
我顺手挟一块鸡肉送到弟弟面前的碗里。弟弟看了又看,面露难色。
“哥哥,我还是对煮熟的肉没有什么食欲,”弟弟无奈地把那块香喷喷的鸡肉又挟出来,“我在努力,有一天我能真正地喜欢煮熟的肉来吃,如此,我就能和你们一样,做个文明的人,生活在你们这个人类的世界真好……”
弟弟说着的同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盘豆腐,话音还没落下,那盘豆腐已经被他拿到自己的面前,拿起勺子就是一顿乱吃,口里还在念叨着:“好吃!好吃!比那个……味道好极了,但愿这个有用……”
我和筝筝看着他这种吃相,目瞪口呆。我默默地摇摇头。
克隆谷(54)
“别着急,”筝筝却在宽慰着我说,“教育需要时间,你看我们也要经过十年的教育,才会变成现代文明的状态,他才进入学校两天呢,我们还需要花功夫的,不过,已经很有进步了。”
筝筝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我问道,“弟弟,今天你们班上上课的学生和昨天的一样多吗?”
“我没数啊,”弟弟说,“老师今天教算术了。”
“那你们班上有没有什么新闻?”我又问。
“新闻?”弟弟反问我,“什么叫新闻?”
我猛然醒悟,对于弟弟来说,新闻这个词汇太深奥了,他还没学会这个词的含义,可是,我迫切地想知道那个儿童是否是他的班上的。
“就是有没有学生没来上课啊?”我又启发式地问道。
“不知道。”弟弟平静地回答。
我的心终于落到正位,我对筝筝说,“可能那个儿童不是弟弟的同学。”
“我也很是同情那个学生,”筝筝说,“天底下怎么那么多奇怪的事情,就像克隆谷的存在,那种好奇心又驱使我真想知道个究竟。”
“那我们去问问你妈妈,”我建议,“她现在肯定也很悲伤,或许我们去还能帮上点什么忙。”
“对。”筝筝立刻表示同意。
此时,弟弟面前的那盘豆腐已经被吃得精光,如果不是我把豆腐盛在那个盘子里,还真看不出来盘子里曾经盛过豆腐!
“好吃吗?”我问弟弟,总算我这顿午餐还有他能吃得下去的东西,我又问,“吃饱了吗?”
“吃饱了。”弟弟用袖子擦擦嘴巴,看看我,忽然醒悟似的,忙伸手去抓桌子边上的纸巾盒,抽出了纸巾,在嘴边又斯文地涂抹了两下。
我和筝筝相视而笑。我说:“下午弟弟还要上课,我们一起走吧。”
公共汽车上,人很多,我和筝筝还有弟弟都站在拥挤的车厢里。窗外的高楼大厦匆匆地闪过,弟弟的目光盯着一个高楼,头随着转过去,直到高楼被甩在身后很远了,他又把头转回来,接着盯着迎面而来的另外一座,如此重复着。我和筝筝都被弟弟这好奇的神情所逗,会意地笑笑。车子在一个站台前停下了,这时上来一个小男孩,我忙让了一个地方使得小男孩也能站稳脚。
“谢谢!”小男孩礼貌地向我道谢。
“你多大了?上几年级了?”我问,看这小孩子的个头,他肯定是个小学生。
“大哥哥,”小男孩说,“我十岁,小学四年级。”
我善意地对小男孩笑笑,忽然看到弟弟的眼睛也紧紧锁定在小男孩身上,小男孩的个头高度还没到弟弟的健壮的胸部,我笑着对弟弟说,“你看,他和你同岁,你相信吗?”
我的眼角的余光中,筝筝笑了,然而,弟弟的眼睛仍然异样地死死地盯着那个小男孩,那目光是那般贪婪,而那个小男孩根本就没有发觉到什么,目光望着窗外。
克隆谷(55)
“弟弟!”我压抑着声音轻轻地叫道,“你在看什么?不能用这种眼神长时间地盯着人家看,这样没礼貌,人家会误认为你有什么毛病……”
我不得不住嘴,我明显地感到有一个重量在向我压来,低头一看,刚才还活灵活现的小男孩眼睛紧闭,身子向下滑去……
你怎么了?我慌忙蹲下身子托住了小男孩的身体,看到他脸色惨白,好似陷入极度的昏迷,我对司机大叫,“快停车,快叫救护车!”
公共汽车立刻停下,我托着小男孩下车了,筝筝和弟弟紧随着我下车来。
筝筝蹲在我的身边,看着小男孩紧张地问,“救护车就在路上,他怎么了?”
“救护车是什么?”弟弟的声音在我和筝筝的缝隙中穿透过来,我抬头,弟弟就伫立在我们旁边,呆愣的神情,两只手不停地动着,抓耳挠腮似的。
“救护车是……”我说,“以后我再跟你解释,我和筝筝马上要去医院,一会儿公共汽车来了,你去上学,好吧?”
弟弟的眼神里掠过一丝犹豫,那眼神迅速聚集在小男孩昏迷的脸上,恰在此时,救护车呼啸着到了我们身边,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迅速从车上下来,把小男孩移到担架上,抬到车上。弟弟始终看着这个过程,还站在那里发呆。
“筝筝,”我说,“弟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你把他送上公共汽车,让他去上学,我去医院。”
“好,”筝筝说,“我一会儿去找你。”
我和筝筝下了车,向不远处的英才小学走去。路边杨柳低垂,柳条随风剧烈地飘荡,一阵雷声轰隆隆地响过,我望向天空,黑压压的乌云滚滚而来,要下雨了。
“很奇怪,”我对身边的筝筝说,“小男孩还没有到医院就醒了,医生给他做了彻底的检查,他什么毛病都没有。”
“也许,暂时检查不出来,”筝筝说,“不知道他从前有没有过这种现象。”
“没有,”我断然否定她,“小男孩的母亲告诉我们,他的身体非常好,从来没有突然昏迷过,并且,小孩子根本就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只是觉得大脑忽然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医生检查了,他的脑部没有任何碰触的痕迹。”
筝筝望了我一眼,脸上突然显出红润,她顺手拉过丝绦般的柳叶试图遮掩羞涩的脸庞,我用眼角的余光偷窥到了这一切。
“大才子,”筝筝的声音低低地,“你今天的行为真让我敬佩,你真可爱啊……”
“我……”我不知道如何去表白我自己,如果,我想,如果我有一个健壮的身躯,此时此刻,我一定会把筝筝揽入我的胸怀,可是,我不能……我不能……
突然,一座立交桥横贯眼前,那延伸的引桥在眼球的边缘划过,我浑身一个颤抖,筝筝顺着我的眼光望去,脸色也霎时凝固,那梅花般的红润仿佛凝成白色的冰雪。我们彼此都记起来,午间新闻里的这座立交桥下,发现一个儿童的尸体,儿童神色安详,没有任何被袭击的痛苦,可是,儿童的大脑不翼而飞。于是,我们加快了脚步,走进了英才小学。
克隆谷(56)
筝筝的母亲有着一幅和我的母亲一样充满仁慈的面孔,所不同的是我的母亲的脸上时而渗透出忧伤和哀愁,而筝筝的母亲永远都挂着那种蒙娜丽莎似的微笑,那种学生们都感到亲切慈爱的微笑。
“你就是武文宇吧?”筝筝的母亲亲切地请我们坐下。
“哦,伯母好!”我谦恭地向她问候。
筝筝的母亲笑着说,“筝筝可羡慕你了,说你非常聪明,从你的弟弟的身上,我就看出来了,他的形象思维的能力很强,动手能力也很强的,也是聪明无比的。”
可是,弟弟在克隆谷撕开兔子血淋淋的皮肉的情景,立时在我的脑海里浮现,我敢肯定,筝筝一定没有告诉她母亲我的弟弟如此凶残的那一面。
“妈妈,”筝筝撒娇似地对她母亲说,“你都把我的秘密泄露了,再说了,弟弟到你这里学习才两天哪,你就能知道他聪明?”
“呵呵,”筝筝的母亲笑着说道,“我可不会在你们这些孩子面前吹牛皮,去奉承你们呢,凭我这二十年多年的教育经验,他那个弟弟可是个模仿的天才呢,你们不是让他尽快熟悉城市的文明吗?我看不需要几天,他一切形象的东西都会学会的。”
“城市的文明?”我的目光不由得射向筝筝,筝筝会意地点点头。顿时,我明白了,筝筝向她的母亲介绍我这个弟弟,并没有告诉她弟弟来自于克隆谷——那个恐怖的地方……
“就是嘛,妈妈,”筝筝接着她母亲的话说,“弟弟虽然在深山老林里呆了十年了,可是智商并不低嘛,他被你这样调教,那很快就会赶上我们现代的文明的,对吧,文宇?”
筝筝看着我,有意把我拉入,成为她的同盟军。而此时,筝筝的母亲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一生叹息从心底发出来。
“怎么了,妈妈?”筝筝注意到了母亲的脸色,而后声音也充满哀伤的说,“是为那个学生的事情吧?很不幸,妈妈,我们也看到电视新闻了。”
“唉,是啊,”筝筝的母亲的声音充满悲哀,她说,“好端端的孩子,昨天下午我还提问过他问题呢,一个挺聪明的孩子,现在就没了,并且没得这么奇怪,不明原因地脑浆无影无踪了!”
“原因现在还没有查明吗?”我轻声地问。
“警方已经召集权威专家,现在还没有给出最后结果。”筝筝的母亲说。忽然,她的眼里悲哀的死水里闪现出希望的光芒,她说:“对,你妈妈!筝筝跟我说过,你的母亲是个伟大的医学博士,医术精湛,能否请你的母亲帮忙检查检查?”
“行,行!”我满口应承下来。我了解我的母亲,她救助了无数的生命,这种检查的差事对她来说是个小事情,可是,我和筝筝离开克隆谷的时候,她去给什么人换心脏去了。于是,我对筝筝的母亲说,“可是,我妈妈她现在不在家,听她说去给一个病人做大手术去了。”
克隆谷(57)
“是的,”筝筝肯定我的话,“她母亲是去给病人看病去了,我也看到她离开了。”
这时,桌子上的电话铃声突然刺耳地猛烈地响起来。筝筝的母亲拿起听筒,听着听着,她的脸色霎那间变得如蜡纸一样惨白中透着凄凉的黄色,手里拿着听筒像突然遭遇严寒的水流,瞬间变成冰雕,一动不动。
“妈妈!”筝筝大声地叫道。筝筝的母亲霎那间惊醒过来,她颤抖着双手把听筒终于放到位置上,然后,她说,“我们快走,去医院,又一个学生出事了!”
“又一个学生大脑消失了?”
筝筝的母亲没有回答筝筝异常惊奇的声音,筝筝也没再问,我们都明白了又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我的儿子,你醒醒啊——”
医院的急诊病房里,一个撕声裂肺的女人的哀号响彻整个楼宇,周围的人们无不被这凄厉的声音感染得泪如雨下。只见那女人拉扯着一个男医生的袖子,拼命地哀求着:“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吧,救救我的孩子——”
筝筝的母亲含着泪水慌忙前去扶助那位学生的家长。筝筝的母亲探寻的声音问道:“郑医生,我的学生又是大脑魔鬼般地消失了,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吗?”
郑医生默默地点点头,此时,筝筝也泪眼涔涔,接替母亲搀扶着那个女人到旁边坐下。我忽然感觉到这个被称为郑医生的男子的面孔怎么那么面熟,可我怎么都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我不由得暗自用侦查员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他是个集高大、魁梧、成熟于一身的中年男子,整个形体和气质显得他是那么风流倜傥而又高傲深远,我相信他身上这种独特的魅力会迷倒一大片女孩子的……郑医生和筝筝的母亲谈话斩断了我瞬间的遐想。
“两个学生都是一模一样的情况吗?”筝筝的母亲似乎是想再一次地证实一下是否自己听差了。
“是的,”郑医生十分肯定地回答,“两个孩子都是身体各个部位毫毛无损,排除任何突发病变的可能,只能这样假设:他们的头颅突然被打开,大脑迅速被取出来后,又被巧妙地合上了,做得天衣无缝!可是,这毕竟是假设,我们还没有任何证据去证明是有人取出了孩子的大脑,因为这不是常人所为,如果说是犯罪,那么也是一个极端的高科技犯罪,手段太高明了!高明得让人难以置信!”
“天哪!”筝筝的母亲极度地担忧道,“但愿这是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遭遇不测的学生!”
“我担心的也是这个!”郑医生不无伤感地说,“如果是犯罪的话,那么罪犯所要的只有孩子的大脑,很明显,第一个学生的大脑没能满足要求,或者不够需求,于是,就有了第二个学生的大脑被取走,如果第二个学生的大脑也不能满足罪犯,那么,还将有第三个学生……天哪,如果这样的话,那就太可怕了!我们首要的是要赶快查明原因,要阻止啊……喏,你看,那位是我的一个朋友,也是一个医术高明的医生,我请她来查验一下。”
克隆谷(58)
我顺着郑医生的手腕方向看过去,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让我大吃一惊,我本能地把身子隐藏在筝筝的母亲的身后,又在人们的背后悄悄地移到筝筝的身边。
“筝筝,”我悄声唤道,“你看!艾莉阿姨!”
“她?”筝筝吃惊得脱口而出,“她来干什么?”
“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