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咋回事,在一边看着的小媳妇却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了:老刘头竟然像空气一样从自家男人身体里穿过去了,或者说是自家男人从老刘头身体中间穿过去了!还没等媳妇提醒(事实上这时候她也提醒不了,已经吓得快昏过去了!),老刘头已经又端着簸箕回来了:跟前边一样,挡在门口的男人根本就像不存在一样,一阵凉风,人家又走到西屋门口了!
  这一下男人也意识到了不对,一张脸也瞬间煞白。不过男人嘛,始终胆子壮些,他不敢出声,连忙上前拉起媳妇,三步两步进了屋,紧闭屋门,再也不敢出来。不过那老刘头并没有离去的意思,依旧在院子里来回穿梭,忙得不亦乐乎。
  小两口不敢再看,一边嘟囔着:‘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一边紧紧地互相抱在一起,连眼都没敢合一下,就这么一直熬到天亮。等到日上三竿,两口子战战兢兢打开房门,就听牲口棚里的驴和牛正饿得‘嗷嗷’直叫唤呢,老刘头已经不见了踪影。
  两口子这时候也顾不上牲口饿不饿了,连忙三步两步跑出大门,吆喝了一些早起的乡亲一起撞开了街对面老刘头家那扇几乎是虚掩着的大门,只见院子里一片荒芜,很明显已经多日没有洒扫了。大家伙壮着胆子推开房门,一股奇异的臭味扑面而来:炕上的老刘头蜷曲着身体,一些老鼠正吱吱乱叫着四散而逃。
  后来,由村委会牵头,村民们集资,大家草草把老刘头的后事给办了。然而在以后将近一年的时间里,老刘头仍旧时不时会在村里出现:田间地头,你在锄草、分秧,他会在不远处坐着;从他家门口经过,有时会听到他跟你打招呼,而街对面小两口家的牲口棚,更是他常常光顾的地方。
  这刚开始的时候呢,村里人未免恐慌,但时间长了,见老刘头也没害过啥人,大家伙也就逐渐放松下来。再听到有人说见到他,就会有人出言安慰:“别怕!别怕!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老刘头这是一辈子太孤单了,总想找人作伴唠家常呢!习惯了,现在人是死了,可是这习惯呢,也改不掉了。”
  后来,老刘头在村里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直至不再出现,有关他的传说嘛,到现在也只是传说而已了。
  这故事讲完,张连义仍然低着头不说话,闷了半晌,这才又问:“那照您的意思,只要你不怕,这鬼就对人没啥害处了?还是说鬼这种东西也有善有恶、有好有坏?那么鬼害人的传说咋那么多?它们想害人,是怎么害的呢?”
  老人望向张连义的目光中,忧虑的成分好像越来越深。他连着喝了两杯茶,这才叹口气说道:“连义啊,五爷爷老了,可脑子不糊涂,而且有些事可能比你们看得还清楚,知道你心里在想啥。可有些事呢,该放下还是要放下,为啥呢?因为有些事你做起来容易,却可能会付出很大的代价,你……”
  刚说到这儿,突然间就听到老人的里屋传来一阵非常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敲打木头,中间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叹息声。一直低着头的张连义倒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就好像没听见一样,只是偷偷瞟了里屋门一眼。但五爷爷却脸色大变,后边的话一下子就憋了回去。
  张连义猛地直起身,直视着老人的眼睛说:“五爷爷,有些事呢,我知道该咋做,今天我来,就是想向您求证一件事:我们张家,是不是和鬼神签订过什么契约,这契约是不是跟我有关?如果跟我有关,那我能不能毁约?如果不能,那怎么才能避开毁约的后果?”
  老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底流露出来的那种恐惧,是张连义自从记事以来,从未在这位老人眼里看到过的。
第062章 烟花劫
  以前,山东这地界的农村大都有这么一种不太好的习惯:每年秋收过后,各家各户都会把田里收来的玉米秸剥去叶子,然后一捆一捆地码在家里或者是院墙外。这样等到入冬之后,这些玉米秸脱去了水分,就可以拿来烧火做饭。然而这样一来,取用方便是方便了,但这些玉米秸在天干物燥的冬季却成了一种显而易见的安全隐患——火灾的引发媒介。这并不是危言耸听,因为我小时候就亲眼见过村里因此而发生的火灾,那时候大多数房屋的屋顶都是用麦秸屯起来的,下边又是苇箔和木质的檩条,而且为了防止墙皮被雨水冲刷,房屋外墙一般还会用麦秸一层层披下来阻挡雨水。这样的构造一旦着火,可想而知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后果。
  转眼间已经是正月十五,这可是个大日子。一般来说,过了正月十五,就意味着春节正式结束,大家伙该干嘛就得干嘛去了。可能也有最后狂欢的意思存在吧,每年从正月十二三开始,各村村民就会组织起来,有的搭台子唱戏,有的扭秧歌、划旱船、踩高跷,耍大头,总之各种各样条件允许的娱乐活动,都会在十五左右源源不断地进入人们的视线。而更有意思的是,一般来说每个村子都会有自己擅长的绝活。就拿王家庄的高跷来说吧,他们可以踩着高跷叠罗汉,最高可以叠到四层高,而且单是最下边一层垫底的,他们踩的高跷就足足有两米高,而里边几个身手了得的,更是可以踩着半米的高跷在大路上玩后空翻,这难度可就不是一般的大了。还有西桥村的吕剧、东桥村的京戏等等,都有各自非同一般的绝活,尤其是东桥村的京戏武生,那简直是个个英武潇洒、功力非凡,里边有几个甚至有着现如今的当红明星一样的粉丝效应,只要一听说今天有谁的戏,那三里五村的大姑娘小媳妇肯定是一呼百应蜂拥而至,素有‘某某人上了台,大姑娘跑掉了鞋’之说,其演技扮相之妙、影响力之大可见一斑。
  不过,这种广泛而深入人心的娱乐活动,到十五、十六这两天才算是真正进入高潮,因为这两天是集体燃放烟花的日子。十五这天晚上,天刚擦黑,各村大街上的人们就开始聚集起来,由村委出面,用地排车拉着大量的窝头花(一种用黄泥做壳,里边灌上黑火药,形似窝窝头的土制烟花)开始在街道上来回巡游,绚丽的烟花不停地燃放着,伴随着二踢脚在夜空中清脆的炸响和人们的喧闹声,端的是热闹非凡,而每到这种时候,家家户户可以说是倾巢而出,根本不会有人在家里看门。
  小桥头村是一个很小的村落,像这种大型的娱乐活动根本无力举办,于是他们每年就主动跟相邻的东桥村合作,出一点资金,这东桥村烟花队的巡游路线也包括小桥头村。
  要说那位失手将虎子撞落乌河大桥的新郎官,也就是小桥村村长李大江的儿子李天的那位舅舅,这人的活动能量确实非同一般,就是这样一件失手杀人的恶性案件,李天这小子居然只是在派出所拘留了一个礼拜就给放了出来,据说只是轻飘飘地给定了个打架斗殴的罪名,连正月十五都没有耽误回家过。当然了,虽说他们极力隐瞒,但这个消息还是很快传到了张家庄。不过张连义一家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并没有做出什么激烈的反应,就好像这件事跟他们无关一样。
  十五这天,李天毕竟心里发虚,还是不太敢离家太远,只是和新媳妇一起在家门口等着烟花队过来的时候,远远地看了几眼。然而这一天平平静静地什么也没有发生,李天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到了十六晚上,这小子早早吃过晚饭,拉着媳妇的手就冲出了家门,混在看花的人群中往东桥村村委方向走去。虽说那天虎子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三里五村几乎是无人不知,但这时候人们的心思都放在看花上,加上天黑,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小两口混在人群里。
  东桥村村委门口这时候已经是人山人海,大人小孩姑娘媳妇挤得是水泄不通。人们一边直着嗓子大声说话(这种情况下,声音小了,哪怕是面对面都听不清楚),一边时不时踮起脚尖往村委大院里张望——时间差不多了,烟花队该出来了吧?
  就在大家伙望眼欲穿的时候,前边的人群里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鞭炮声混合着夜空中的二踢脚炸响的二重奏。这边鞭炮声刚要落下,一股耀目的烟花已经冲天而起,足足喷起五六米高,然后像喷泉一样四散落下。那时候,农村人是看不到现如今的那种在高空中炸开的烟花的,这种土制烟花的绚烂,在他们眼里已经是美的极致。一时间人们看得目眩神迷,拥挤的人群中,人们都在屏息静气地欣赏着烟花的美丽,除去不时响起的鞭炮声之外,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
  前边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不用说,这是烟花队开始出发了。李天攥着媳妇的手时间长了,不免有点发麻,这时被人群一挤,竟然松了开来。他也没太在意,连忙甩甩手,眼角余光在人群里跟着媳妇的身影往前一挤,又把她的小手拉了过来。
  人群开始涌动起来,月色下,飞扬的烟花此起彼伏明明灭灭,周围的光线也是时亮时暗。不知不觉中,烟花队已经走到了东桥村的村头,这里是一个丁字路口,往西是乌河大桥,往东便是小桥头村了。尽管身处狂欢的人群之中,但这里距离虎子出事的地方实在是太近了,到了这里,李天心里忽然有些发虚,就好像身后有什么人在一直盯着他一样。
  刚开始他还强忍着自己安慰自己,这可能是心理作用,现在大家都在忙着看花,谁会总盯着自己看?然而随着距离村头越来越近,这种感觉就也来越强烈。到最后他实在是有点忍不住了,猛回头看时,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闪了一闪,钻进人群不见了。
  他有点莫名其妙地摇摇头,正想继续走,却发现周围的一切似乎一下子静止了下来。他茫然地四下观望,就见周围的人们都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就连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甚至是正在冲天而起的烟花都变得凝滞不动了。
  一种水滴落水的声音‘嗒、嗒、嗒、嗒’地传入耳鼓,越发映衬得周围静谧宛若禅境,只是此时的李天根本体会不到那种超凡脱俗的美妙,因为他顺着声音看去的时候,发现种声音来自一个人的身上——那是虎子!
  虎子背对着他,咧着嘴,开心地笑着。只是他浑身上下都结满了薄薄的冰,融化的冰水从他身上慢慢滴落,他脚下的月光便一层层地泛起涟漪。这一幕本来并不可怕,只可惜此时的李天却很清晰地知道:虎子已经死了!因为一个奇怪的声音好像正在他耳边不停地念叨:“虎子是鬼……虎子是鬼……”而尤为可怖的是,虎子脸上的笑容正在慢慢消失,他双眼、鼻孔、耳朵、嘴角都在缓缓地流出血来,那张原本白白胖胖的小脸也转瞬间变得紫青,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一种妖异的幽光。而最要命的是,好像感知到了自己的存在,虎子的小脑袋忽然很机械地动了起来,在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声中,他的脑袋居然接连在脖子上转了两圈720度,最后面对着李天停了下来。
  一刹那间,李天几乎都要崩溃了。虎子的脸上不但血污狼藉,而且那双紧盯着他的眼睛居然完全没有瞳孔,只是一片死一样的白,那情形,简直就像是在眼窝里硬塞进去了两个乒乓球一样。这还不算,随着又一阵‘咯咯咯咯’的骨节响,虎子双手平伸,一步步向他走了过来!
  直到这时,李天这才反应过来,他用力一拉媳妇的手,大叫一声:“快跑!”然后抬腿躬身就想开溜。
  没想到原本乖巧听话的媳妇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怎么了,他这一拉竟然没有拉动。要知道这李天虽然那天没打过强子,却只是输在了打架的技巧和经验上,要是比起蛮力,可能强子还要比他略逊一筹。按理说他这么全力一拉,身材娇小的媳妇就算往后拽都拽不住他,可这次却不然,他这一拉没拉动,竟然让媳妇把他给拽了个趔趄,手腕子都疼了起来。
  情急之下,李天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心里有点恼。他心里转过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娘们咋啦?怎么还有这么大力气?他一回头张嘴正要骂,却突然间又呆住了。
  自己一直拉在手里的那个娇俏可人的媳妇到哪去了?自己手里攥着的,竟然是乌河大桥桥头上,那一段冰凉的铁制护栏!
第063章 仙契
  李天这一惊可真的是非同小可,脸上的汗‘刷’地一声就流了下来。他急忙游目四顾,但见不远处烟花队正在人们的簇拥下缓缓远去,不管他怎么喊叫,始终没有人回头往这边看上一眼。可是虎子,那个要命的虎子,却依然是不紧不慢地,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
  这时候的李天可顾不上再去想媳妇去哪了,他松开抓住护栏的手,想往人群那边跑,却发现手腕被什么东西给抓住了。他急忙回头一看,脑袋里就是‘轰’的一声。一只结满了冰碴的手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腕,虎子那七窍流血的脸正从护栏下边缓缓地冒上来!
  两个虎子?!可是……可是又岂止有两个虎子?!就在这一瞬间,李天忽然发现,自己前前后后居然出现了几乎是无数个虎子,他们全都保持着同样的动作,从前后左右向他慢慢地包围过来,而在护栏下方的冰面上,还有一个虎子正张弓搭箭,那支玩具箭头上的铁钉泛着慑人的幽光,正正地对着他的咽喉!
  李天只觉得裤裆里一热,一股骚臭味顿时散发出来。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奇怪的响声,双眼一翻,身体慢慢地软了下去。
  东桥村村头,看花的人们跟着烟花队慢慢走过,李天的新婚妻子满脸惊慌地从人群中挤出来,一下子扑到口吐白沫浑身恶臭的丈夫身上,呼天抢地地哭喊起来。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一向身体健壮的李天怎么会突然间晕倒在地上,而且身上还被看热闹的人们踩得遍体鳞伤?只是她没看到,离开的人群里,张连义怀里抱着一块骷髅形状的石板正慢慢离开,他最后回头看了躺在地上的李天一眼,那种眼神的阴冷,居然让已经濒死的李天的身体又是一阵遏制不住的痉挛!
  “失火啦!失火啦!救火啊!快来救火啊!”远处,绚烂的烟花中忽然腾起一股冲天的火光,看花的人们顿时乱了起来。就在烟花队经过小桥头村村长李江家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家院墙外码放的几垛玉米秸一下子就着了起来。据后来人们的描述,这火着的非常奇怪,因为如果是烟花引着了玉米秸,那也应该是由小到大慢慢地着起来吧?可按照当时的情形来看,那火简直是一瞬间就淹没了三四个玉米秸垛,还不等人们有所反应,大火已经爬上了李江家的屋顶。
  虽说当时在场的人不可谓不多,大家也并不是不去努力救火,但是一来附近并没有足够的水源,二来这火来得太突然太猛烈,到最后,大家竟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火将李江家的房子完全吞没。而尤为诡异的是,那么大的火,李江隔壁邻居家的房子居然是毫发无伤,就好像是有一堵无形的墙隔开了火势,一点火星都没有落下。
  喧闹的人群外,朦胧的月色下,通往张家庄的大路上,两个人影正无声地离去。周围的田野里,数十对绿莹莹的眼睛盯着这两个人影渐渐远去,然后,这些眼睛也倏地消失了。
  小桥头村村长李江家在十六晚上被烟花引着了玉米秸垛,烧成了一片废墟,他的儿子李天也在看烟花时突发急病,差点被看花的人们给踩死,据说已经完全成了一个白痴。不但生活完全不能自理,而且还总是不停地喊什么‘有鬼,你别过来’,人算是彻底废了。
  这消息第二天就已经传到了张家庄。作为同族,张家庄的人自然是感觉出了一口恶气,虽然不好明说,但话里话外却带出了一个相同的意思:这是报应,是虎子死得冤,回来找李家人报仇了。
  可消息传到张连义家里,除了强子表现得有点兴奋之外,张连义夫妇却似乎动了恻隐之心:“唉!这家人也够倒霉的,以后这日子,可咋过啊!”
  ……
  三天之后,也就是正月十九那天夜里,五爷爷去世了。
  村里人都觉得奇怪,这老爷子看起来身体很硬朗啊!年初一大家去给他磕头拜年的时候,还精神抖擞着呢,怎么说去就去了呢?伤感之余,大家也没往别处想,人就是这样嘛,阎王叫你三更死,没人能留你到五更,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身体好坏,寿数到了,该走还得走。但张家庄有一个人却对五爷爷的死心里有数,那就是张连义。
  那天在五爷爷家,当老人试图劝说张连义的时候,里屋忽然传出了一阵怪异的动静,当时张连义心里一动,好像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因为他知道,五爷爷单身多年,因为身体硬朗,一直不肯和孩子们一起住,而且老人一向正直,年纪又大了,屋里总不会藏着什么人吧?而大白天的,那种响动,又绝对不可能是老鼠什么的能够闹腾出来的。加上那种响动一出现,五爷爷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表情,张连义瞬间已经明白了什么。
  果不其然,五爷爷没有再回答张连义的问话,而是站起身,颤巍巍走进了里屋。就好像有什么默契一样,张连义也没走,反而又老神在在地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上茶,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狐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