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不要女人,难道要男人?”
“嗯。”
“你……搞……”
“嗯。”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同性恋罢了,又不是去杀人放火。”
“我以为向你坦言后,你会看不起我。”
“唉,我现在对女人,何尝不是也绝了追求的念头。”我句句字字,皆出自肺腑之言,“我现在甚至害怕接近女人,我不能再亲近女人,我不想再连累无辜,只怕我以后这一辈子做寡老,也甩不掉那阴影……”
“哈!你害怕女人,我不喜欢女人,咱们也算是志趣相投吧。”
“你不怕艾滋病?”
“人迟早一死。”
“可见你乃情种一个。”
“你呢?就不信你没真爱过?”
“我?你不是说我整个人看来已破碎不堪了吗?纵使有情,也碎如粉末了。”
“我们好像在念文艺对白。”
我们隔着丈来远交谈,虽是极力压低了喉咙,依旧有一句半句声音大了些,惊动了值夜班的护士,前来干涉。于是交谈中断,你眼望我眼的,望久了,彼此蒙蒙胧胧地就睡下了。
接下来的那个星期,我的精神恢复得快,也下床了,也吃饭了,也肯开口回答医生、护士的问话了,见了姐姐、姐夫、同事以及李佩芬,也有了一丝强现的笑容。
申请出院被批准的那天,我把地址、电话写给卓子雄。他感动地道:“我们虽不同病,却相怜,也算知交一场。”
出院后的第五天,他摸上门来。
两人关在房里,先是相视而笑。
我打趣:“医院还没替你洗脑成功,就放你出来?”他见状扑上来:“瞧我撕烂你的嘴巴!”我求饶:“真受不了你娇滴滴的模样,比女人还骚!”他神色当下一黯:“就可惜你受不了。”我胆子大起来:“受得了又怎样?受不了又怎样?”他媚媚地道:“受得了你要怎样就怎样,受不了我想怎样都不能怎样。”我心念一动。
脑海里立刻浮起洁儿、佩菁的影子。
我望着他半晌,感到源自安婷的那股重压,业已叫我噎住了气,满胸腔的郁闷,痛不欲生之情,至此已极了。
我流下凄哀的眼泪。
他什么话也没再说,只是很自然地踏前一步,轻轻地、柔柔地,用他的一个指头,慢慢地、缓缓地,替我揩去那直淌而下的泪水。
同样的温馨动作,在医院已有过一次。
我再也忍不住,反手抓住他一只手,拼命地堵住自己的嘴巴,不想让房外的姐姐听见我的哭音。
我瞧见他眼里有着哀怜、爱怜之情。
就这样,我和卓子雄便走在一块儿了。会计公司那里,我已辞职不干,甚至找了个借口搬离姐姐处,我想换个新环境,过新的生活。
安婷临死前深恶痛绝地发誓。我若恋上其他女子,追一个,她杀一个!
洁儿死了。
佩菁也死了。
但卓子雄不是女人,他是男人。
沈安婷可没说过,我如果和男人相恋,她也要把对方置之死地!
所以我自以为是肆无忌惮地与卓子雄相亲相爱。
不止一次,我在姐姐三催四促之下,到她家去喝汤,她必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阿弟!你的心情阿姐当然明白,但也不必如此作践自己呀!阿姐求神拜佛好不容易让你捡回条命,现在你和那姓卓的泡在一块儿,岂不是把命又送至虎口?”
“艾滋病没得救的呀……”我总是淡淡的如是答,“宁丧命于艾滋病下,也好过给沈安婷折磨至半活不死。”姐姐阻止不了。
社会再不容,天大地大,总有一瓦半檐的能筑窝,我和卓子雄理所当然地双栖双宿起来。
当然我没有遗憾的,只是,事情演变到如此田地,我也认命了。
只可恨沈安婷,她连男人也不放过!
卓子雄死在三个月后。
他死的前一星期,接到家乡传来的噩耗,说是他的老母去世了,于是我陪着返乡奔丧。
丧礼上,瞻仰遗容的仪式过后,棺木正待上盖,全部亲友都带几分忌意地回避,只有卓子雄不肯离开,死死盯着亡母遗容,悲恸得呼天抢地,喃喃地哭诉着:
“阿妈生前最疼我,可是我老伤她老人家的心……”他的家人只好用强,硬硬将他拖开,可是被他挣脱,闪电般又扑到棺前。
那一霎间,我瞧得再清清楚楚不过,当阳光照射的方向刚巧将卓子雄的身影投入棺中的尸体上时,棺木便迅速地上了盖,就一并将卓子雄的影子也关在棺里头了。
我情知不妥。
却又只能干着急。
果然,那厢出殡回来,这厢卓子雄便不省人事了。
卓家上上下下忙作一团,搽风油、灌姜汤,又掐人中、又摇双肩、又捶胸膛地把他折腾来折腾去,搞了一夜,就是没法儿把他弄醒。翌日唯有电召医生上门,打了一支强心针,依然无效。
至此,我且哭且言:“我看着他的影子被关在棺材里头的呀!”卓家闻言吓得脸青唇白,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