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三个月后,腿伤痊愈,我悄悄地离开了家,没有回省城的高中,按原计划读书考大学堂。而是投奔一个在军中效力的同学,断了与家中的联系,一走就是十七年。
  二、神秘疯女人
  十七年后终于回家,娘待我的态度分外冷漠,只是日日坐在房前窗外大片芍药圃前修剪着枝叶。
  娘侍弄花草的嗜好,是从三年前开始的。刘叔告诉我的。
  还是从刘叔那里,我渐渐听说了爹之前几房小妾都在爹病重后被遣散出府。但爹娘仍然和以前一样,住处隔了两重院落。
  至于“孙小姐”蓝芍,是因为她的父亲刘吉清(杜老夫人的侄儿,从小与表妹杜金荷定了娃娃亲)染上了赌钱的恶习赔了大半家当,加上后来杜家布庄一场大火,杜家大小姐和夫君刘吉清大火后都不知所终,而杜家的老爷、太太也是连气带病早早离世。只留下杜家五岁的孤女,被抱到蓝家,改了名姓叫蓝芍,算作了蓝家的嫡亲孙女。
  十七年的时间,足够当年一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少年变成了如今满面风霜的军人。
  房外,我抬头望着夜空,白月皎洁,竟似幻化成了玉荷的脸。
  “蓝昭予,想知道杜玉荷的真正下落吗?”
  身后一个嘶哑的女人声音。我猛回头,看到树木深处、一个白衣女人幽灵般的背影。
  她突然向黑暗中跑去。
  我没有犹豫,追过去。
  我很快在一处花丛中追到她。她没有回头,嘶哑着嗓子:“原来你还这般痴情……也罢,告诉你真相……”
  “当年的杜玉荷……她……她……”
  杂乱的脚步声。她猛地回头,月光下我看到一张近乎魔鬼一般的烫伤的脸,不由得后退一大步。
  她死死地盯着我,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整个人都在颤抖。眼角滑过一滴泪,可怕的脸上似乎全是悲戚。
  很多人冲了过来,她突然向前一倾,紧紧抱着我,说出一句:“他们很快会抓我回去……你要记得,世上还有一个女人真心真意对你……”
  她的语调近乎疯狂,被冲上的大群仆妇从我身边硬生生拉开。
  我没能阻拦,坐在竹椅轿上的娘出现,笑着说:“忘了跟你说,咱们家还有个疯女人。几年前饿倒在我们蓝府门前,我好心收留她,不承想她在厨房中出了意外,被热油泼毁了脸,然后就疯了。也是我们蓝家慈悲,不忍心放她在外饿死,就收留在府,结果惊吓了昭儿……”
  “疯女人”很快被拖下去,被几个健壮的仆妇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走,没有半点儿挣扎。
  娘继续说:“这个疯女人,大概是之前听说了杜家二小姐的事。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疯了以后,到处跟人说她是杜玉荷,还说离家出走的蓝少爷一直在等她。你别放在心上。她今天说自己是杜家二小姐,也许明天会说自己是杜家大小姐。疯人疯话,只当笑话好了。”
  我没有追问下去,也许——正是因为那个女人的脸太可怕。
  三、怪僻孙小姐
  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有着一张可怕脸的疯女人。只是几天后问过娘,娘淡淡地说疯子咬伤了人又差点儿拿斧头砍人……然后就逃跑了,没了下落。
  娘说话的语气倒像是谈论家中一只走丢的猫或狗,也许在她心中,一个疯掉的女仆还比不上一只猫狗。
  回家大半个月,我只见过爹一面,在爹住的大房间里,还隔着一道屏风,听着爹嘶哑的咳嗽。所有人都说,老爷久病不愈,连嗓音都坏掉了。
  娘除了每天侍弄一大丛芍药花,就是念佛诵经。香烟缭绕中,娘的脸,冰冷而陌生。
  蓝芍本来每天坐着黄包车上学,自从我回来以后,每天用汽车来送她。
  她很安静,或者说过于安静。让我一度以为她是哑巴。神情又是冷漠的,看上去……很怪僻。
  她终于开口说话,简单的“谢谢”两个字。上车说谢谢,下车也说谢谢。直到有一天放学,我用车带着她来到城郊,一处有树有花有溪流的所在。
  她不做声,看着车外的黄昏,看上去似乎并不在意地方的陌生。
  我令司机自行离去,自己坐在前座,慢慢点上一根雪茄。
  她突然打开车门,自行朝镇上的方向走去。
  我跳下车拦住她,问:“你就打算这样自己走回去?”
  她回答:“为什么不可以自己走回去?”
  我把雪茄扔在脚下踩灭,开心地笑,说:“这么多天,终于听到了你说谢谢以外的话。”
  她看我一眼又低头,脸上微微泛起一丝红晕,但很快恢复了苍白。向我鞠一躬,什么也没说,转身向镇子的方向走去。
  我一把抓住她:“你现在的言谈举止根本不像是你这个年龄的。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低着头,嘴角现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从小孤儿,寄人篱下。你觉得我可以像别的小姐那样天真烂漫吗?”
  听起来是有几分道理,只是她说话的语调分明机械。
  我在外拼搏多年,一个黄毛丫头哄骗不了我。
  我抚过她的脸,低头跟她说:“你是杜家的女儿,我不希望你过得不开心……你懂吗?”
  她抬起头笑道:“早就听说蓝少爷念念不忘一个杜家的女子,痴情多年,果然名不虚传。”
  我斥责道:“什么杜家的女子?那是你的长辈!”
  她开始大笑,似是听到了什么天下最可笑的事。
  她的样子无礼至极,我却无法像惩治一个家族小辈那样惩治她。
  她大笑着说出一句:“你既然这样在意杜家的……女长辈,为何一走十七年!”
  她的笑容很沧桑,这哪里像个十六岁的少女?
  我忍住了没有发作。远远跑来一拨人,为首的是刘叔,跟着一帮男仆,还有一辆黄包车。
  刘叔气喘吁吁地跑到我面前,说:“老爷、太太担心孙小姐安危,特地命小的来接孙小姐回府。”
《奇情寐语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