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据那个人说,在车子拐弯前一刻他看清了驾驶室内的女人:她双手握紧方向盘,两眼直盯前方,嘴角浮现决绝而狰狞的笑。
  后来又有一个证据:我称为姐夫的男人——周荣斌先生在清理自己妻子遗物时发现她的私密日记,里面的句子充分表现了一个重度抑郁症患者所有的厌世悲观情绪。最关键的是,在日记的最后一页,姐姐用粗笔写着:我活够了,是时候该尘归尘、土归土了。
  日记出现后不久,知名青年企业家周荣斌先生在他老婆死后不到半年,就低调迎娶了新太太,据说同新太太一起进门的,还有一个不到半岁的婴儿。
  丈夫背叛婚姻显而易见,这大概成为压垮她整个脆弱生活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绝望了,所以自杀了——这听起来虽然狗血,可女人有好些不都这么脆弱吗?
  因此,姐姐的死因是自杀,大家都这么认为。
  除了我。
  我知道那不是意外,那其实是一场蓄意谋杀。可惜我无法将之大声讲出来。
  我是个先天性声带发育不全的哑巴。
  二、调查真相
  我找了一家私家侦探公司来调查姐姐的死因。我看中的这家公司拥有自己的网页,其业务范围除了跟踪、窃听、搜集出轨重婚证据、统计对方资产清单外,甚至提供离婚时必要的法律援助。
  我专门打听过,这家侦探公司的老板不爱装逼,他不在乎委托人要不要离婚,抑或只是想拿捏证据谋取婚姻关系中的利益最大化。那个人讲求实际,不做超出自己工作范围以外的事,我要找的,就是这种不多事的侦探社老板。我还知道他有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他叫邵驹。
  我选了一个阳光和煦的下午,来到这家侦探公司。它坐落在一个老式居民小区中,位于一楼,有自己独立的小院落,种了一棵枝繁叶茂的三角梅。树下支着船木做成的粗犷桌椅,在这儿,我见到了侦探社负责人。
  名为邵驹的男人身材中等,面目平凡,剪着短短的寸头,三十岁上下。他穿着短袖衬衫和普蓝色中裤,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腿黝黑且结实,看得出经常出入健身房。大概是因为在自家庭院内,他衬衫上的四个纽扣没有扣,脚上穿着蓝色廉价塑料人字拖,除了一双眼睛格外有神外,这个男人的长相平淡无奇到极点。
  在我观察他的同时,邵驹也在观察我,我们互相打量了半晌,随后,我推给他一个牛皮纸袋。
  那里面是我在姐姐死后便着手搜集的简报、照片和资料,与此同时,还有一本红色的定期存折,里面有二十万元。
  每分钱都是姐姐赚的。从当医学院学生开始,她就有攒钱的习惯,她的收入并没有外人以为的那么高,刨除吃穿嚼用,能省下这么一笔钱,我觉得堪称奇迹。
  这是她为我存的教育费,她从来对我都忧心忡忡,总是担心我有朝一日衣食无着,她老强调说我必须学点儿什么。
  她一定没想到,这笔钱最后的用途竟然是在这事上。
  “章小姐,你想证明周荣斌在你姐姐生前犯了重婚罪?”邵驹笑了,但他的笑意中带了明显的敷衍,“没用的,你姐已经死了,周荣斌当初的小三现在已经明媒正娶,这事翻出来又有什么意思?我说你一个残疾,不,一个小姑娘攒点儿钱不容易,赶紧收起来吧啊。”
  我摇摇头。
  “那是什么事?”邵驹笑嘻嘻地问,“你不会是想证明周荣斌现在的那个儿子不是他的种吧?”
  他口气中的调侃让我很不喜欢,我飞快写下:谋杀案,我姐姐死于谋杀。
  邵驹脸上的笑收了回去,他有些惊愕地看着我。
  我用力地写着:车祸是人为的!
  是的,车祸是人为的。刹车或者油箱一定被人动过手脚。姐姐一死,最大的受益人便是周荣斌与他新娶的太太,要说他们跟这事没关系,我绝对不相信。
  可那起车祸早已盖棺定论为交通意外,我手上没有任何证据,我有的只是我相信姐姐死得冤。
  然而我相信又有什么用?在这件事上,所有的同情早已烟消云散,人们通常只会佯装悲痛地对我说一句“真可怜”或“真遗憾”,没人会有耐性听一个哑巴“说”她的怀疑。
  眼前名为邵驹的私家侦探沉吟片刻后,果断地摆手说:“不好意思,章小姐,我不是执法人员,你要击鼓鸣冤得上公安局,实在不行,你哪怕找报社媒体、上网挂微博都成。我这里,说白了就是一个帮人盯梢赚点儿小钱的地儿,你这么大的事,我真帮不上忙。”
  我早料到他会如此,遂安静地把存折推到他眼前。
  邵驹表情有些尴尬,笑着说:“章小姐,我不缺这点儿钱……”
  他还没说完,我又低头从包包里掏出一份房产证,压到存折上。
  那是我已故的父母亲留下的唯一值钱的东西,他们那代人赶上了集体分房的好时光。照这个城市日新月异的房价,这套位于老城区的商品房若脱手,价格当在一百五十万元以上。
  邵驹的眉毛终于不自觉地跳了下。
  我冷漠地注视着他,我知道今天的物质筹码已经给得够多,接下来需要加点儿情感筹码了。于是我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眼眶立即泛红。我从来就知道我的相貌与泪眼婆娑这种示弱的表情出奇地相配。那是属于女性范畴的柔弱无助,再加上我是个哑巴,这种悲苦便显得越发有根有据,它还可能顷刻间将邵驹置于施加援手的强势一方——我想,这大概能满足他的男性虚荣心。
  邵驹果然不自觉地目光转柔,尽管他脸上还是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可我知道此人的心理防线已经松动。我再接再厉,眼巴巴地看着他,拿笔在纸上飞快地写:我只有一个姐姐,我不能看着她不明不白地死去,邵先生,求求你。
  我来之前调查过邵驹这个人,我知道他来自小城市,是家中长子,从小没少代替父母照顾和管教下面的弟妹,他很重手足之情。
  邵驹看到我写的东西,禁不住动容了,他退去油滑的笑脸,换上正经的口气说:“章小姐,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你要我做的事不在我们侦探社的服务范围内。这样好不好,我在市刑警大队也有战友,我托人帮你问问,看看能不能重新立案……”
  我“啪”的一下合上本子打断他,垂下眼睑,狠狠咬了下唇,让眼泪刷地流下来。然后我抬起眼看他,重新翻开笔记本,用笔写道:他们会相信一个哑巴吗?
  邵驹为难地皱眉,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我流下眼泪,却飞快地用手背擦掉。我不再纠缠不休,站起来,把桌上的东西收入背包,然后朝他微微鞠躬,快步转身离开。
  我数着我的脚步,我想我不能走得太快,可也不能走得太慢,我在心里计算着时间。就在我快走出侦探公司所在的小区时,身后传来邵驹的声音:“哎,章小姐,等一下。”
  我到这时才终于松了口气,转过身,直直看向他。
  邵驹脸上绷紧,大概仍然心存不甘,可人已经跑到我跟前,便由不得他再优柔寡断。他伸出手,把我特地遗忘的笔记本递过来,没好气地说:“这种小姑娘把戏,往后别再让我看到。”
  我接过本子,装作羞愧难当,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邵驹表情松动,语调稍微缓和了点儿:“算了,你那件事,我也许可以试试,但丑话说在前头,不管查出来的结果怎样,你都得冷静,好吗?”
  我做出恰当的惊喜的表情,抬眼看他,轻轻地点头。
  “我的价格不低,可也没离谱到要你卖房子的地步。把你那房产证收好了,别动不动拿出来。”看到我认罪态度良好,邵驹的口气已堪称温和,“行了,回家等消息吧。这事一有进展我就会通知你。”
  三、杀人动机
  邵驹的调查很快见效,一星期后,他把我找去他的办公室,声称发现了一些线索。
  我是第一次踏进他的地盘:不到二十平方米的房间内一片杂乱,墙壁上、黑板上贴满了我姐姐车祸的图片、新闻报道,还有周荣斌的个人资料、周荣斌新娶妻子沈秀娥的照片和材料。
《奇情寐语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