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酒保想了想:“好吧,我喜欢这种想法。”
  他放开我,站直身体在我的面前,轻柔地说:“那你看着我吧。”
  然后他就开始脱衣服。
  先是墨镜。
  露出他灰色的瞳仁。
  柔和可亲。
  好像在梦境里见过。
  然后是长袍,落在地上。
  理论上我应该马上尖叫一声,蒙上眼睛。
  但我想我死都不怕,还怕一个瘦子的裸体吗?
  只不过,长袍下什么都没有。
  我从这头,透过酒保,直接看到了那头。
  连对面墙壁上的一粒灰都看清楚了。
  酒保的身体是由一层灰色的淡影组成的,这个影子,还在踢踢踏踏地跳舞呢。
  我目不转睛地瞪着,瞪了半天,恍然大悟:“哎呀,我原来还是在做梦啊。”
  这个发现叫我又欢喜又紧张。
  如果现在是梦境,刚才自杀也是梦境,再之前见到明小姐应该也是梦境吧?
  那么,Bingo也没有死吧?
  就是了,他那么有智慧、有生活情趣的人,怎么可能抑郁呢?真可笑。
  他只是不爱我了,离开我了,在世界某处正和其他更体贴、更美丽的女生耳鬓厮磨、风流快活吧。那简直是太好了。
  曾经最恐惧的事,有时候也会成为一种安慰。
  人的心情不是很奇妙吗?
  我急急忙忙去摸那把裁纸刀。
  酒保——或者说酒保的影子,很警惕地飘过来,拦着不让我过去。
  我没好气地说他:“你在人家梦里面很不像酒保,比较像八婆啊!走开啦,我要把自己搞醒,这个梦太不好玩了。”
  他的唇角浮起一丝微笑,真是若有若无的笑容啊。
  很温柔地说:“你没有做梦啦。”
  指指他自己:“我的名字,叫作光行。”
  “我很喜欢跳舞,最近又有点儿爱调酒,不过我最擅长的,是在时间里面走来走去,看来看去,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从前以后这种概念。”
  “我偶尔也把人和人做的各种事情,在时间里送来送去,不过你不要告诉别人啦,我很挑客人的。”
  “永远,对我来说,就是当下。”
  “反过来说也成立哦,嘿,是不是好有哲理呢?”
  我有点儿听不懂。
  “早知道真应该去多读点儿书。”
  “或者,如果Bingo在这里就好了。”
  “他理科出身的,一定可以指出你这番话里有多少有悖物理科学的谬论!”
  光行很迷惘地说:“什么是物理?”
  趁他发蒙这一秒,我一个箭步绕过他,抓起那把裁纸刀,手起刀落,割在手指上。
  好痛。
  只不过割了一个小小的口子,鲜血流出来旋即又凝结了。
  但是新鲜热辣,真的很疼啊。
  我想应该可以醒过来了吧,造反啊,哪里有做梦还痛成这样的?
  举头一望,大事不好。
  酒保——还是光行——还是光溜溜、灰蒙蒙地在我对面,若无其事,跳着他自创的踢踏舞。
  迎上我恐惧的眼神,他笑笑:“想明白了吗?”
  不需要知道我的答案,他径自伸手过来牵着我,往门口走去。
  我兀自挣扎,不肯信。
  再来一刀可能就醒了吧,不行的话多几刀也无所谓。
  全身刻上伤痕都行,只要能够挣脱噩梦。
  我要醒过来,从这个没有Bingo存在的世界,用尽全力地逃出去。
《奇情寐语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