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眼看不能幸免,白狐惨然一笑,以手从下而上自抚胸腹,瞬时便有明月自她胸腹之间升起,五彩光华喷薄而出,照耀天地。白狐仰天长啸,明月升至半空,天地间一时有二月争辉。众人都被这幅奇景所慑,月光中,白狐悲愤大叫:“烂柯山欺我,白狐与烂柯山共亡!”
  说罢,半空中那轮明月华彩更浓,此时有人回过神来,骇然大叫道:“不好,这妖女要自爆本命灵珠,与天下正道同归于尽!”
  本命灵珠聚集妖族一世修为,千百年来能够修成本命灵珠的妖族不过寥寥数人,自爆本命灵珠可毁天灭地,只是本命灵珠同样需要功法催动。这些人本想趁白狐心神大乱之际将之诛杀,但他们终究还是低估了这天下妖王的修为,眼见她重伤之下还有余力自爆本命灵珠,都是骇然失色。
  白狐话声落地,就见那轮明月骤然明亮,已在半空中爆开,华彩四溅,直接便将山巅削去了一块,那屹立千年的烂柯寺也在五彩华光中轰然倒塌。
  烂柯山下,白狐绝望的叫声传至方才离去的李太白师徒耳畔,他们刚刚回头,便又听到一声惊天巨响,看着那轰然倒塌的烂柯寺,李太白有些不敢置信地道:“烂柯寺,就这么倒了?”
  他在震惊中沉默了一阵,略带嘲讽地道:“倒了也好。”然后又摇摇头,叹道,“天道,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以行!”
  小童朝他递过去一个大酒葫芦,他接过喝了一大口,眼看此时明月当空,有清风徐来,送寒鸦数声,便随口吟道: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隐莲
  文/慕容红菱
  一、招亲
  白猫在辞树阁阅尽临安城少年的疯狂,想起当年的自己。
  闺阁主人婉莹三十年前正是方桃譬李、才貌过人的妙龄,心气甚高,觅良人不抛绣球、不设擂台,每天约见十位渴慕已久的少年郎登阁对话,要求面若潘安,才学过人,家境殷实。最要紧的,是生生世世只专情于她一人。
  无论珍珠如土金如铁的富家子弟,还是才高八斗汗牛充栋的青年才俊,个个折戟而归,却激发了男人的好胜心,求约队伍从阁楼底下一直排到城门外。
  白猫曾在阁楼窗前偶见她惊鸿一瞥,神魂颠倒,带上绝世琉璃珠和情窦初开的赤诚之心去求亲。对于修为有成的精怪来说,潘安之貌是小菜一碟,更甚潘安都不在话下。从其他猫类手里抢来的琉璃珠有上百年的历史,人类的金银珠宝相较之下不过是粪土。
  婉莹眼中露出惊叹的光芒,觉得少年可算得世上无双。但是一开口,白猫的话就成了婉莹说的:“俗不可耐!”
  这怨不得一只天天只知吃和睡的快乐猫,人类的智慧学不来,哪有诗词歌赋的造诣,偏生婉莹就爱这些。
  被拒之后白猫苦笑,并不信天下男人当真有她期待的翘楚,更无人能证明自己的心,何谈生生世世专情?哪怕是妖类,也不曾十全十美。
  但他不死心,天天换着面孔出现,无一例外因学识的硬伤而被拒。
  一来二去,楼下的队伍不觉排了三十载。
  人人都猜测婉莹的年龄,怀疑她人老珠黄,所有疑云在每年月满之日的清歌台聆听婉转歌喉、见到宛若天人的容貌之后,顷刻烟消云散。
  这种神秘感一直延续到登阁对话中,除了月满日,谁也不能见她真容。被约见的少年隔纱对话,重重绿色轻纱,透出影影绰绰的纤细身姿,身边总有团毛乎乎的东西,正是白猫。
  他最终还是陪了她三十年——以猫的形态,如此相处反而胜过以人形出现,安然受宠,常年不离。当年被皮相所迷,时间却沉淀了情愫,付出不离不弃的真心,为她保守各种秘密。每日悠闲地看她不紧不慢地提问娇斥,有时还会伸出青筋微露的手将他抱在怀中,曾如蝤蛴的脖颈不复当年白皙柔滑,皱纹早就爬上眼角额头,容光不再。
  果然如人所说,表色声象终不过皮下白骨,饶是谁也躲不过年华渐老。
  偶尔有好奇而急躁的青年直接掀帘闯进去,四周无故刮起一阵狂风,那人下一刻已经跌在楼下,四脚朝天狼狈至极。
  白猫得意而悠闲地舔舔爪子,听婉莹柔声说:“谢谢,今年你已经帮我处理掉三十个这样的粗人了。有时想想,若没有他们陪我聊天,人生也无趣。日子一久,心里总是愧疚和担忧,可是……”
  可是事情到这步田地,再没有勇气戳穿谎言。
  二、和尚
  白猫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突然感觉一阵无法抗拒的灵压侵入。楼下传来骚动,有人惊呼:“大师……”还有人调笑:“莫非和尚也动了凡心,要见婉莹姑娘不成?”
  顷刻间,和尚不请自来,站在辞树阁中,双手合十,挂紫檀佛珠;颔首闭目,披木棉袈裟。
  气氛突然肃穆,就连阅人无数的婉莹也不免额头渗出细汗,不过很快逼迫自己放松下来,问:“高僧可有事要问奴家?”
  “施主打搅,贫僧是为那猫而来。”和尚抬头,婉莹这才悄悄抬手撩起纱幔,从空隙处瞧见他是盲的,又怎么知道这里还有一只动都没动的猫?
  “猫儿可还记得,你曾找贫僧要隐莲?”和尚始终微笑着。
  听到“隐莲”二字,白猫突然蹿下去,跟着和尚走了。
  婉莹着急欲追,如果猫儿跑了,这年的登台放歌马上临近,到时可怎么办?还没起身,和尚说:“施主勿要担忧,不久他就会回来。”
  这一猫一和尚,遂谈起关于隐莲的往事。
  隐莲,藏于西域沙漠,根茎埋于流沙中,随沙而动,不定行踪。所以空有传闻,无人能得。但正是这般不可求,偏偏隐喻佛下莲花,能于婆娑世界中去污浊、净众生,葆灼灼年华。
  白猫修为有成之时也听得这个传言,某天在混吃混喝的寺庙里问小和尚:“你去帮我向高僧打听一下,何处能寻隐莲?”
  寺庙的和尚都知道这里住着一只懒散的白猫,不知几百年修为了,也没做什么坏事,任由他去,谁也不理。只有个小和尚觉得猫儿乖巧好玩,天天拿点饭菜去喂,时间长了,白猫就毫无顾忌地用人话与他聊天。
  小和尚还当真热心地帮忙,去问老和尚:“师父,有人让我帮着问隐莲的下落呢。”
  老和尚本来正在静思,听得冥冥之中似有佛祖召唤,觉得自己离坐化也不远了,要赶紧交代徒弟一些事情,就说:“是谁问?”
  小和尚不好隐瞒,照直说:“是寺庙里那会说人话的白猫,弟子也不知他要来做什么。”
  老和尚一笑:“一切自知,一切心知。月有盈缺,潮有涨落,浮浮沉沉方为太平。执着如尘,是徒劳的无功而返。”
  “弟子听不明白。”小和尚还年幼,不懂话里的禅机。
  老和尚说:“附耳过来。”嘀嘀咕咕在徒弟耳边说了些话,随后圆寂。
  师父荼毗留下舍利,供奉庙中。小和尚告诉白猫:“隐莲须有机缘才能得到,再等等。”
  白猫失望之余,再也不来寺院,而是化成美少年,回了临安城辞树阁,那里有他迷恋的婉莹。
  彼时他被拒绝,以为姑娘嫌弃他送的礼不够好,一次次换更加宝贵的彩礼,这才有了他问小和尚隐莲在哪里一事。若有隐莲,婉莹将与他一样永葆长生、青春永驻。
  可青春在眼前时,隐莲无足轻重。待三十年悄无声息的日升月落之后,对隐莲的渴求就成为白猫的心结。
  他实在不愿见婉莹对镜落泪,花大量的时间打理那张曾经灿若桃李、如今失色的脸,一寸寸用绸缎贴身紧裹、勾勒曼妙的背影,担心有朝一日被人看见美人迟暮。
《奇情寐语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