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佳人轻垂螓首,低敛睫影掩去一抹羞涩,一抹淡笑浮现在白玉般的脸上……
  几乎所有人都如痴如醉地注视着回廊,连楼里的姑娘都带着艳羡的眼神看着,除去两名无动于衷、趁机大快朵颐的小童。
  将近下午五时。
  “各位官人,”嗓音有些低沉,听在耳里却让人感到舒服,在垂隔了薄纱的歌舞台里,琴音缓步走近围栏,朱唇轻启,“小女子琴音,多谢各位今日莅临。”掀开自屋檐垂下的白纱,露出如花容颜。
  台下顿起抽气声。
  只见佳人目光流转,楼下众人皆觉琴音跟其对上眼了,正自庆幸,又听楼上佳人道:“对各位的到来琴音铭感五内,在此拜谢各位了。”说着,盈盈曲膝福了一福,“各位官人万福。”
  小丫鬟筝儿抱着一木琴站在琴音身后。行礼完毕,楼下的唐三娘即说:“离吉时尚有些时候,趁这空当儿让小女为各位大人、公子弹奏一曲如何?”
  筝儿登上临时以木板稍微架高的琴台,把手中木琴放在预先放好的琴案上。琴案就在临时架的琴台边缘,离围栏有点儿距离,让垂下的薄纱不至于因一阵微细的风就会飘近奏琴者。
  摆放好琴,筝儿搀扶着琴音登上琴台。端坐在鼓形的坐墩(注)上,琴音以丝绢抚擦了一会儿琴身。筝儿则搬来两个香案摆放在琴台前方的两个角旁边,各在其上放置海碗大的香炉,点上上好檀香。霎时,浓浓的檀香味随风四散。
  『注:类似于现代的圆凳。』
  主宾台上的赵昊启轻蹙眉头,低声自语道:“太浓了,一炉香足矣,多了反而俗气。”
  “可能是因为三娘太重视这次摘花宴吧,况且今天风那么大,又隔了道纱帘,估计下面的宾客会闻不到,才点了两炉。”赵禹启用温和的语调轻声解释。
  赵昊启摇头表示不赞同兄长的说法,“香气只是助兴之物,于恍惚间隐隐可闻,配上悠远琴声以增雅兴,如今浓烈如斯倒是坏了兴致,到底不是大家闺秀,这点叫人倒了胃口。”
  “九弟,勾栏青楼本就是玩乐之处,纵使有心附庸风雅,到底也只是烟花之地,宾客中各色人物皆有,当中庸俗之徒多的是,喜欢浓香的人也有很多,总不能只依照少数人的喜好吧?”
  赵昊启不满地小声反驳兄长,“我们不是主宾吗?总该照顾一下我的喜好吧?”
  “最后花标是不是由你所得,都尚未知呢!九弟你就别吹毛求疵了,就喝杯花酒而已,太认真可不好。”
  赵昊启哼了哼,“也只是容貌出众,才艺如何还不得而知,若是徒有其表,这标不要也未尝不可。”
  “话可不能这么说,今天可是你首次来喝花酒,若是有我这个兄长领着还是得不到花标,往后你的面子可不太好看。所以,这标做兄长的我是一定要替你争回来的!”
  赵昊启好笑地瞥了一眼一脸认真的兄长,“三哥,只是个烟花女而已,又不是提亲,何必那么较真?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争不到一个妓女有什么好丢脸的?要是她这琴弹得太差,我还不想要这花标呢!”
  赵禹启正要张嘴反驳,一串琴声飘落,琴音开始弹奏了。赵昊启立即摆出一副专注的神情,不再理会兄长。赵禹启很清楚弟弟的脾性,他最讨厌在欣赏琴艺、书画之时有旁人吵闹,因此只好把一大段已经升至喉咙的长篇大论吞回肚子里,想着待会儿有机会再和他说好了。不过这个弟弟所思所想异于常人,加上自小被惯坏了,往往会毫不在意地做出惊世骇俗之举,能不能说服他,自己心里实在没底。暗地叹声“随他去了”,便专心欣赏琴音的演奏。
  歌舞台上,琴音端坐琴案后,挺直的腰肢离摆放在腰线那么高的深棕色七弦琴约半尺远,嫩藕般的一节前臂自只有半截长的袖子露出,穿上中袖的上衣是为了方便奏琴,不让宽大的衣袖碰到琴身。竖起末指,状如两朵幽兰的玉手在琴弦上跃动,串串音韵自右手四指间流泻而出,犹如自幽兰花瓣间弥散的淡淡清香,撩人心脾。
  琴韵渺渺,一曲既罢。
  楼下宾客交头接耳议论了起来,不管懂还是不懂的都赞誉起琴音的琴艺。
  “真吵!”赵昊启皱起长眉,一脸厌恶的样子,“都是些粗鄙之人啊!”
  “忍忍吧,这可不是家里。”他的兄长压低声音劝道。
  “真叫人受不了……”小声地发着牢骚,赵昊启用扇子遮掩着下半边脸,眼露厌恶地看着下方高声谈笑的人,“青楼竟是这样嘈杂不堪的地方,跟街市、酒馆没什么区别嘛,没一点儿趣!”
  听着他絮絮叨叨的抱怨,他的兄长在一旁只能回以苦笑。
  这时,琴声再起,琴音弹奏起较为轻快的乐曲。曲子并不是什么古曲,而是时下坊间流行的小曲。就着琴声,玲珑手拿檀板击起拍子,瑂舞则一舒长臂从席间以碎步急急步出,来到席桌前空地,手执绢质的染绘墨画团扇翩然舞了起来。瑂舞才起舞,玲珑清脆的嗓音唱出优美的花间词笺。
  宾客们听得如痴如醉,陶醉在歌舞里头。
  “俗!”赵昊启噘着嘴嘟囔,“词是好词,舞是好舞,曲是好曲,就是凑在一起不搭配。舞是艳,词是雅,琴曲是亮和丽,都是不同的性子,分开都是好的,硬是凑合起来就像大杂烩一般,毁了。这里真是什么都俗透了!”
  旁边的赵禹启只觉一阵无力,装作什么都没听到,随他挑刺去了。
  舞蹈中,瑂舞抛开团扇,脱去缦衫,舒展了柔软的玉臂,伴着节奏轻快的节拍与清脆歌声舞动着。
  下方席间气氛仿佛被点燃,热了起来,有些宾客轻敲桌子助兴。
  一曲既罢,楼内吵声嚷嚷,仿佛煮沸了的开水。
  赵昊启脸上的不悦之色更浓了。
  这时,琴台上飘下委婉的乐音,琴音开始了另一曲的演奏。缓慢的节奏,每个乐音间迟滞些许时间,留下共鸣回响的间隔,具有一股幽怨的韵味。
  赵昊启阴郁的脸色一亮,双眸闪出几点晶亮的光芒,叠起的折扇往左掌轻轻一敲,“好!”低声喝了声彩。“能把《潇湘水云》中的幽和怨的韵味表现得如此淋漓,我之前还真是小看了这位姑娘呢。”
  “你喜欢就好。”赵禹启松了口气,心想:还好,幸亏这姑娘还真有两把刷子。要是被这个别扭难搞的九弟一直讨厌下去,待会儿帮他标到了花标,他偏又瞧不上这姑娘,那该如何收场啊?以他的偏执性格,绝对会衣袖一拂,头也不回地把烂摊子扔下给自己。
  正当赵禹启暗自庆幸,一个人影迅速靠近过来。“三公子,刑部都官主事大人遣人送来书函,说是替新任壮武将军设的送行宴临时提前至今晚。”
  “宴席设于何处?”
  “改为都官主事大人宅邸。”
  “何时?”
  “下午六时开席,大人您还是立时启程前往比较妥当。”
  “嗯……”赵禹启皱起了眉,沉吟半晌,转头对沉浸在乐韵中的弟弟说道,“九弟,三哥我有事要先行一步,不能继续陪伴你了……”
  赵昊启只扭过头,心不在焉地瞟了他一眼,立刻又把注意力投回琴乐上。
  “我会替你把一切打点好的,你就……”
  话没说完,赵昊启就摆手示意他赶快走人。
  赵禹启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这个幺弟一旦专注在什么事情上,旁人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再多说也是徒惹他生厌。“这么古怪的性子,将来可怎么为官啊?”赵禹启一面低声感叹,一面起身把唐三娘拉过一边说了点儿什么,又给了她点儿什么。
  唐三娘脸上立即开了花般,笑容满面,不住点着头。
  赵禹启离开时,经过陆祁安身后,瞟了他的背影一眼,心里暗暗得意,脸上不自觉露出了一丝微笑。
《消失的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