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跪拜的印度人急忙赶过去,那个东西在河水中打了个转,似乎有意识地向岸边漂来。
  那是一具被河水泡得皮肤皲白的尸体,淌着黄色体液,头皮脱落了大半,只有几根头发稀稀拉拉贴在颅骨上。水中,一群小鱼追逐着尸体,不停啄食,直到尸体靠在岸边,那几个印度人赶过去,小鱼才四散开来。
  被河水浸泡久了特有的尸臭味顿时弥漫在空气中,那几个人小心翼翼地将尸体拖上岸,嘴里念念有词,四处收集干枯的木柴,堆在尸体上点了把火。还有一个人把尸体被拖上岸时散落的碎肉和肢体拾起,送进火中。
  腾腾烈火冒着黑烟,火中传出“吱吱”的炙烤声,腾腾热浪让那几个人黝黑的面孔有些微红,空气中飘着奇怪的香味。肿胀尸体中的水分被瞬间蒸发……
  渐渐地,火焰越来越弱,直至熄灭,只留下一堆灰白色的灰烬。几个印度人用木头把没有烧完的骨头敲成碎末,用衣服包裹着,撒进河里。尸灰随着风在河面上铺出一道灰色的条带,又立刻被河水吞没,消失不见。
  远处,有个清瘦的中国少年很不理解地看着这一切,摸了摸鼻子,把准备盛装河水的矿泉水瓶子放回背包里。
  几个印度人又是一番跪拜,才结伴离开。夜色将近,一时间只剩下中国少年望着宁静的恒河出神。
  “西尔玛,我知道你在等我。”从树林中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美国人,手里拿着单反相机,茫然地盯着恒河,似乎没有看到中国少年,撞着他的肩膀走过,一直走进恒河中,直到河水及腰才停住,举起相机,不停地摁着快门。
  天色已黑,闪光灯的强光在河面划过,劈出一道道残影,隐约看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河中钻出。
  “他在等他的妻子。”少年身后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少年一惊,转身看去,一个身穿僧侣服装的人正双手合十,微笑着说道:“如果心诚,或许能等到吧。”
  “您的意思是?”少年问道。
  “恒河,是世界上最神圣的河。”僧侣缓缓说道,“如果你有兴趣有时间,我慢慢讲给你听。这是一个关于孔雀王朝无忧阿育王的故事。”
  连年战乱使得原本繁华的王舍城破败不堪,结队而过的士兵穿着残破的铠甲,举着锈迹斑斑的武器,如同一群游荡在街头的游魂。就连战象也瘦得肋骨几乎要从躯体里顶出,有气无力地甩着鼻子。
  居民们木然地望着军队,紧紧搂着孩子回屋,生怕被强行拉走充军。
  城门外走来两个衣衫褴褛僧侣模样的人,满目疮痍的景象让站在后面的僧侣皱着眉头,走在前边的僧侣却单手托钵,面带微笑,如同走在灿烂鲜花丛中。
  两个穿着破破烂烂衣服的小孩正在沙土中嬉戏。男孩吸了吸挂在嘴上的鼻涕,专心地堆着小房子。女孩蹲在旁边,满是泥垢的脸上,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面满含稚气。
  “考儿,这就是咱们俩将来的房子。”男孩指着地上的宫殿,兴奋地说,“你陪我住在这里好不好?”
  “马辛德,你又开始做梦啦。”考儿噘着小嘴,“上次你还说咱们能吃上饼呢。”
  马辛德挠着后脑勺嘿嘿笑着:“我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实现啊。”
  “我才不信。”考儿赌气地转过身背着手,忽然又转头做了个鬼脸,“那你一定要说到做到哦。”
  “哈哈,一定呢。”
  托钵僧侣和阿难站在沙堆前,笑眯眯地听着两个孩子童稚的对话。
  马辛德看见托钵僧侣行乞,捧了一把细沙,放进托钵里说:“喏,这是麦面,送给你。”
  托钵僧侣点头,微微一笑,施施然走了。
  “马辛德,你怎么可以对僧侣不敬呢?”考儿气得直跺脚。
  “我施舍的确实是麦面啊。”马辛德一本正经地说。
  “他给你沙土,你为什么要微笑接受呢?”阿难有些不解。
  托钵僧侣食指探入钵中,在细沙上画了个人脸:“阿难,你有所不知,这个小孩以麦面供养我,在我灭度后一百年,他将转世于巴连邑统领一方,为转轮王,姓孔雀,名阿育,以正法治化国家,还要广布我的舍利,造八万四千塔,安乐无量众生,所以我笑。只是……”
  托钵僧侣话音未落,军队里突然出现了骚动。随着驯奴的大声吆喝,一只瘦骨嶙峋的战象疯了般扬起前蹄,重重踏下,象骑兵被狠狠甩出,摔进部队里。战象更加狂暴,长啸着冲出部队,向沙堆奔去。
  马辛德和考儿傻傻地站着,完全没有任何反应。托钵僧侣脸色一变,正要冲过去阻止,忽然像是悟到什么,收住脚步,双手合十,不停地念着佛号。
  直到狂躁的战象冲至身前,甩动的象鼻喷出的热气扑到马辛德脸上,他才反应过来。寒光闪闪的象牙上套着金属尖刺,眼看就要顶入考儿的身体里,周围的居民开始惊恐地尖叫,士兵们也一片哗然。
  马辛德长喝一声,把考儿推开。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尖刺穿进马辛德腹部,一扬一豁,他的肚子被生生扯开一条恐怖的伤口,鲜血和内脏洒落一地。
  马辛德的脸色顿时如白纸一般,战象甩着头,把他从象牙尖刺上甩下。马辛德轻飘飘地砸在地上,一蓬沙土扬起又落下,覆盖在他血淋淋的身体上。
  战象忽然安静下来,甩了个响鼻,缓缓走回部队。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一幕所震撼,呆立着……
  “马辛德!”考儿哭喊着扑过去,拼命地摇着他的肩膀。马辛德腹部的创口汩汩冒着血泡,身体越来越冷,慢慢僵硬。
  士兵们继续前行,居民们开始各自忙碌,再没有人注意马辛德的尸体和号啕大哭的考儿。
  除了托钵僧侣和阿难。
  不知道哭了多久,考儿擦了擦眼泪,抽搐着拖动马辛德的尸体,却发现他的左手握成拳,食指伸出,指向沙堆。
  那里,是已经损毁了大半,马辛德堆砌的宫殿。
  “马辛德,我懂了。”考儿凄然笑着,“来世一定陪你住在宫殿里。”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于我灭度后,是人当做王。孔雀姓名育,譬如顶生王。于此阎浮提,独王世所尊!”
  托钵僧侣长吟着缓缓远走,阿难不解地望着僧侣背影,慢慢跟去……
  三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印度经过百年战乱,终于迎来了孔雀王朝的建立,百姓们终于过上了安居乐业的日子。
  王朝第二代君主频头娑罗王正在花园喂着孔雀,侍者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王,生了!生了!”
  频头娑罗王丢掉喂孔雀的玉米:“男孩女孩?”
  “男孩……”侍者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说道。
  “佛祖保佑!”频头娑罗王双手合十,念着佛号。
  “可是……可是……”侍者哆嗦着弯下腰,几乎蜷成一只虾米。
《印度异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