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本特伸手过来要拿帽子。她吓了一跳,然后把帽子递给他。本特把剩下的燕麦晃出来,小心拍打着帽子里外的灰,又把它整理成完好的形状。
“骑起来很顺手,”温西回来了,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在路上也许一个小时能跑九英里——在沙滩上?着浅水的话,或许八英里。我真想——上帝啊!我多想——骑着它到平铁那儿去啊。不过最好还是别去了,我们这么干不正当。”
他把缰绳取下来,在马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把它送走了。
“这看起来挺合理,”他嘀咕着,“但却不成立。不可能成立。你看,假设是马丁,他到这里来露营;有证据显示他来这儿之前就对这个地方了如指掌了,当然也会知道夏天的时候马将被放养在这片草地上。他和亚历克西斯约好两点钟在平铁见面——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设计的,但他就是做到了。在一点半的时候,他从三根羽毛餐厅出来,回到这里,牵着这匹小母马去海滩。我们看到了,他就是在那里撒下燕麦,引诱马过来的,也看到了他为了让马通过而在篱笆上搞出来的豁口。他顺着水的边缘一直跑,所以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把马拴在早已钉在礁石下的环上,他把亚历克西斯杀了然后匆忙骑马回来。在穿过波洛克房子下面的粗糙鹅卵石带的时候,小母马跑掉了一只铁掌。这对他没有影响,只是这样马就有点瘸了,会减慢他的速度。等他回来的时候,没有亲自把马送回去,而是让它自己跑。就这样,看起来就像它自己从草地上跑出去似的,而篱笆上的豁口也很容易解释,瘸腿、铁掌——如果有任何人会发现的话——也同样可以解释。还有,如果有人发现这匹马,它满身大汗而且身上都被晒黑了,这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他大概在三点的时候回来,正好可以及时去修车厂拿他的车,之后的某个时间再把缰绳烧了。这个故事听起来很有说服力,很干净利落,但都是错的。”
“为什么?”
“只有一个原因,时间太紧了。他在一点半的时候离开饭店,在那之后,他必须得回到这里,捉到马,奔跑四个半英里的路。在那种情况下,我们假设他一个小时最多跑八英里,但你两点的时候就听到叫声了。你能肯定你的表是准的吗?”
“绝对准。等我到威利伍康伯的时候,和宾馆的钟比较过;准得很,那宾馆的钟——”
“自然是由无线电设定的,到处都一样。”
“比这个更权威;所有宾馆的钟都是由一个格林威治的钟直接控制。我当时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
“厉害的女人。”
“假设他在去三根羽毛餐厅之前就已经捉好了马——拴在篱笆上,或是诸如此类的?”
“或许,但如果那些达里的居民说得没错的话,他并不是从那里去的三根羽毛,他是从威利伍康伯那边开车过来的。而且就算我们这么假设,他还是需要有一小时九英里的速度才能在两点钟及时赶到平铁。我想他是做不到的——不过当然了,如果他狠狠抽打这可怜的家伙的话,还是有可能的。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我真想骑马过去试试。”
“但我听到的叫声有可能根本不是叫声,我当时以为是只海鸥,你知道,有可能真的是海鸥呢。我大概用了五分钟把我的东西收拾好,才出来看到平铁的。你可以把死亡时间改到两点零五分,我觉得,如果你必须得这么做的话。”
“好啊。但这一切还是几乎不可能。你看,你到那儿的时间最迟不过两点十分吧。那凶手去哪里了?”
“在礁石的裂缝里。哦,哈——但没有马。我明白了。那里不可能再容下一匹马的。太气人了!如果我们把谋杀时间定得太靠前,那他就没有办法及时赶过来,如果我们定得太靠后,他又没有办法脱身。真是该死。”
“是啊,而且我们也不可能把谋杀发生的时间提前到两点钟之前,因为血液凝固的状态。把马速和血液凝固状态以及叫声这三者联系起来,两点钟是发生谋杀最早的时间上限了,也是从整体上来说最有可能的。好,你最迟是在两点零五分的时候出来的。就算——这是很不可能的——杀人凶手全速疾奔过来,一秒钟都没有耽搁,神速地把亚历克西斯的喉咙割开,然后再假设他能——这更加不可能了——在水中奔跑直到一小时十英里的速度。那么两点零五分的时候他也只是在回程上走了一英里。但今天下午我们已经证明了,从平铁那里向达里的方向看去,视线可以清楚地看到一英里半。如果他当时在那儿,你不可能看不见,是不是?会不会是直到你发现尸体的时候,才开始真正向四周看?”
“的确,但我当时感觉活跃得很。如果谋杀发生的时间确实是在我被惊醒的两点钟,那我不可能听不见一匹马在沙滩上飞奔。那会把一排水都激起来,是不是?”
“肯定会。‘踏过,踏过,在他们奔跑的路上踏过,飞溅,飞溅,在海边的浪花中飞溅。①’这不可能,我的姑娘,不可能。而且,那匹马在不久之前还经过那片海滩,如果这也没听到的话我就把我的帽子吃掉。呃?谢谢你,本特。”
本特很严肃地把帽子递给他,他接了过来。
“但礁石上又有吊环,这不可能是偶然发生的。马一定被带到那儿去过,但什么时候、为什么要带到那儿去就是一个谜了。没关系,让我们来检查一下推测的正确性。”
他们离开了那片草地,从亨克小路向上走。
“我们不开车去,”温西说,“就一边嚼着稻草,一边悠闲地逛过去。远方应该就是村里的草坪,你曾说过,在那里的一棵栗子树下,有村里的铁匠工坊。但愿那个铁匠现在还在工作。铁匠和电钻工一样,本来就是让人观赏的。”
铁匠在工作。当他们穿过草坪的时候,锤子欢快的叮当声充斥着他们的耳朵,阳光照进敞开的门里,还在马车上洒下了点点阴影。
哈丽雅特和温西懒洋洋地走过去,马掌在温西的手上摇晃着。①引自苏格兰诗人瓦尔特·司各特的《勒诺》。
“下午好,先生。”马车的主人友善地说。
“下午好。”温西回答。
“天气不错啊,先生。”
“哈!”温西说。
那个家伙把温西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确定他是个文明人,不是什么没事找事的笨蛋。他把肩膀靠在门柱上,开始思考。大概五分钟后,温西认为那人已经完成了进一步的判断。他把头偏向铁砧说:“活没有以前那么多了吧。”“是啊!”那人说。
铁匠把铁掌从铁砧上拿下来,把它放进熔炉里再加热。他一定听到了这句话,因为他向门边瞥了一眼。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继续把精力放在铸造时的吼声里。
现在,铁掌又被放在了铁砧上,那个带着马车的人又换了一只肩膀靠着门,把他的帽子向后推了推,抓了抓头,把帽子又放正,完全符合礼貌地打了个响指。他把自己的手插进马裤的口袋里,给马鼓了鼓劲。
然后是沉默,只有锤头的叮当声穿插其间,直到温西开口说:“如果按照这个速度,你会把干草及时弄完的。”“是啊!”那个人满意地说。铁匠用钳子把铁掌夹起来,又放在火上,用他的皮围裙擦着额头,开始说话了。又胖又矮的他有些罗唆地回到倒数第二个话题上。“我还记得,”他说,“当时这儿还没有这么多汽车,只有古德瑞奇有一辆——那是哪一年啊,杰姆?”“一九〇〇年,那场战争。”“是的!战争。”沉默,大家都在深思。然后温西说:“我还记得父亲养二十三匹马的时候,当然,那还不算他的农场里的。”“哈!”铁匠说,“那肯定是个特别大的地方了,先生。”“是啊,那个地方很大。对我们这些孩子来说,去铁匠铺看他们钉马掌是很令人激动的事呢。”“是啊!”“所以我对马掌还是有点了解的。刚才我和这位年轻女士在沙滩上捡到了这个——现在可不像以前了,能找到这种东西可不容易。”他晃着手里的铁掌。“右前腿,”他若无其事地加了几句,“品种不错的小马,把它的铁掌给踢掉了,跛着这只脚跑了不少路——对不对?”铁匠用他的大手接过马掌,先是很礼貌地用围裙把它擦了擦。
“哈,”他说,“太对了。小母马是纽康伯先生的,我知道。”“是你打的?”“当然是了。”“哈!”“也没能穿多久。”“没。”铁匠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很细心地擦了擦那块铁,“杰姆,纽康伯先生哪天发现他的小母马马掌掉了?”杰姆似乎是在做一道复杂的数学计算题,然后回答说:“星期五,星期五早上。”“哈!的确是。”铁匠靠着他的铁锤,想了想。接下来的故事他说得很慢。他并没有提供很多信息,但却肯定了温西的推论。
夏季那几个月,农场主纽康伯总是把马圈养在那块草地上。不,他从来都不割那块草地,因为(什么农场或者植物学上的细节,哈丽雅特没能听明白)。不,纽康伯先生并不经常到那儿去,不,他的帮工也不过去,因为这块草地和他别的土地离得很远(接着是一段冗长的历史细节,介绍那一带的土地分配和租赁规则,哈丽雅特完全听不懂)。不过他们不需要去喂马,也不用去给马供应水,因为那里有条溪流(一大堆解释,还掺杂着辩驳,杰姆反驳说,那条溪流最先是在他的祖父那个时代开始存在的,格伦费尔先生在德雷克的灌木林那里挖池塘之前就有),星期五早晨看到那只小母马乱跑的不是纽康伯先生,是贝茜·特维家的小儿子,他过来告诉杰姆的叔叔乔治,然后和另外一个人一起把它逮住了,当时它瘸得很厉害,纽康伯先生早就应该把那个豁口补好(又一桩逸闻趣事,最后他说:“上帝啊!连老牧师都会笑出来,肯定的!”)。
在那之后,两个探索者回到了威利伍康伯,得知尸体还没有找到,不过昂佩尔蒂侦探说他已经知道了尸体可能出现的地方。接着是晚饭,跳舞,然后去入睡了。
第十七章 钱的证据
噢!她神圣的战利品,我魂牵梦萦的:达克特金币①之女。——《碎片》
星期三,六月二十四日出于对自己自封职责的忠诚,第二天早晨哈丽雅特去找了威尔顿夫人。把亨利撇到一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作为一个深情的儿子,他似乎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和母亲牢牢拴在一起。哈丽雅特灵机一动,提议说要跟威尔顿夫人去试试辉煌大酒店的土耳其浴。这一招把亨利死死将住了,他没再打扰她们,嘟囔着说自己可以去剪个头发。
当她们两个人在高温浴室里放松自己的时候,威尔顿夫人的话匣①达克特金币是中世纪欧洲各国流通的一种货币。
子很容易被打开。哈丽雅特只需要一点点谈话技巧,避免露出审讯的样子。在案件的侦破过程中,不可能有比她更无辜的受害者,事实也证明了哈丽雅特的推断。
威尔顿夫人是一个富有的啤酒制造商的独生女,父亲留下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遗产给她。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父母就离她远去了。她住在亨廷登郡一个叫圣伊维斯的小镇上,被一个虔诚信奉新教的姑妈养大。有个叫乔治·威尔顿的家伙向她求婚,他是一个富有的农场主,在伊利岛的勒姆赫斯特拥有可观的土地和财产。十八岁的时候,她和他结婚了,最主要的原因是为了摆脱她的姑妈。那位刻板的女士并没有反对这桩婚姻——尽管那人不是最佳的选择,她的反对也是合理的——但她在此事上展现了出众的商业头脑,坚持让她的侄女把财产好好保管起来,绝不让威尔顿触及。公正地说,威尔顿对那些财产并没有贪心。他似乎是个很诚实、很清醒也很勤勉的男人,勤勤恳恳地料理自己的农场,并做得很好。据哈丽雅特所知,除了在婚姻生活上不怎么浪漫之外,他几乎没有别的缺点。
亨利是那段婚姻带来的唯一的孩子,从他出生开始,他们就决定要他追随父业。老威尔顿在这件事上采取的态度很是刻板老套。他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在悠闲中长大,或者忘了人生正当的目标。他是个农场主的儿子,那他也应该是个农场主。尽管威尔顿夫人常常争论说,应该把孩子培养成有知识的专业人才,但老威尔顿很固执,而威尔顿夫人最后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想法也许是对的。亨利对其他任何事都愚蠢,只有在空旷的农地上才能显示出一点灵气;问题在于即使他在这方面有点才能,他也不专心去做,却更喜欢追逐姑娘们或者是赛马,把他的活都丢给父亲或者其他的雇工来干。在老威尔顿去世之前,亨利和他的母亲之间已经有一些矛盾了,后来则变得更加不可调和。
老农场主死的时候亨利二十五岁。父亲把所有的土地和财产都留给了儿子,他知道妻子也会同意他这样做的。显而易见,亨利的管理让农场开始江河日下。本来农场主的日子就越来越不好过,想让作物繁茂的话,就越来越需要管理人的监督;但亨利施加的监督和管理却越来越少。比如在育马这一项上,因为购买时判断力的不足以及繁育方法的不当,结果并不好。这个时候,威尔顿夫人离开了农场——她一直就不喜欢农场——从此之后在各种海水浴场过着轻松的生活。亨利好几次向她借钱,也都得到了借款;但威尔顿夫人坚决不肯把她的财产转让给他,而且即使她想这么做,她的托管人现在已经死了,财产也不能再转让——她还是从那个信奉新教的姑妈那里学了几招的。最后,她发现亨利和邻村一个旅馆老板的妻子有染,就和他大吵了一顿。从那以后,他就不怎么和她联系了。不过她知道,他和旅馆老板妻子的私通已经结束了,而在今年的二月份,她告诉他,她要和亚历克西斯结婚。亨利到威利伍康伯来,在这里住了一个周末,见到了亚历克西斯,并告诉他,自己对这件事完全不赞成。这当然不会改善他和母亲之间的关系,直到亚历克西斯死去之前,他们的关系都非常紧张。亚历克西斯的死让这个孤独的女人非常渴望亲人的安慰。亨利来了,说他对自己从前的任性非常后悔,希望能得到原谅。她知道,不管怎样他还是她挚爱的儿子。
哈丽雅特向她提起拉法兰克夫人的猜测,说亚历克西斯的自杀是因为某个未知的重要生意失败了。威尔顿夫人对这个猜测报以了嗤笑。
“亲爱的,生意对他来说到底有什么重要的呢?保罗很清楚地知道,我们就要结婚了,我会把我的钱都留给他——当然了除了给亨利的那些之外。当然,按常理来说,亨利应该继承所有的财产,我想他得知我结婚的消息时是有些失望的。但你要知道,他如果有这样的感觉,那是不对的。他的父亲已经留给他一笔丰厚的财产,而且一直叮嘱他,不要想着从我这里得到财产。不管怎样,我丈夫去世的时候我还很年轻,而且乔治——像我一直说的,他是个心肠很好的男人——经常说我完全有权利来支配我父亲的遗产,如果我愿意的话也应该再嫁。再说我已经借给亨利很多钱了,他从来都没还给过我。我对亨利说,从我跟亚历克西斯订婚的那一刻起,我就把所有借给他的东西当做是免费的礼物了,并会立下遗嘱,给他留下三万英镑的终生权益,如果他有孩子的话,这些财产就是留给他孩子的。如果他没有孩子,而保罗又活得比亨利长,那这些钱还是要还给保罗的,因为保罗是他们两个人中比较年轻的那个。”
“你打算把其他所有的钱都留给亚历克西斯吗?”
“为什么不呢,我亲爱的?我不会再有孩子了。但保罗并不喜欢我的打算,他曾说,这个计划很善良又很愚蠢,我那样做的话,如果他丢下我一个人跑了,我该怎么办?不,我的计划是这样的。当我们结婚的时候,我会把三万英镑移交给保罗。当然,这些钱绝对是他的了,我不希望我的丈夫想投资的时候还要来找我批准。然后,我死的时候,亨利可以得到另外三万英镑,他和我的债务也都清了。保罗会接受剩下所有的钱,那总共会是十万英镑,其中包括他已经有的三万英镑。因为你要知道,保罗可能会再次结婚,建立一个家庭,那他就需要钱了。我并不觉得这个安排有什么不合理的,你呢?”
哈丽雅特觉得这样的安排有很多值得推敲的地方,她留给她唯一的儿子的遗产只是三万英镑的终生权益,这还得看他的继父活多长时间。她还把总数有这笔钱三倍的钱都交给他的继父来控制。那么会有这种可能性存在,假设他的继父娶了新妻子,那么继父和他新妻子的孩子都比他的地位要高得多。不过,威尔顿夫人的钱总归是她的钱,她那甘愿拱手相奉每一个便士的愚蠢,和亚历克西斯没有任何关系。这时,威尔顿夫人一个细微的面部表情让哈丽雅特惊醒了过来。
“我想你已经表达了你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她并没有表明自己的看法,“如果你的儿子真那么喜欢浪费钱的话,也许只拥有一个终生权益对他是件好事。不管怎样,他都能有所依靠,我想你现在的遗嘱里也一定有很好的安排。”
“噢,是的,”威尔顿夫人说,“至少,终生权益有那样的好处。老实说,我在遗嘱的问题上有些怠慢,还没有立新遗嘱呢。我现在的健康状况一直很好——但当然,遗嘱总是要写的。你知道人总是能拖就拖。”
哈丽雅特想,这说法真老套。如果脑子里盘算好的明智遗嘱最后都能得以实施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只会白白浪费遗产的继承人。她想,如果威尔顿夫人明天就死了,那亨利所能得到的遗产总和会超过十三万英镑。
“你要知道,”她说,“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立新遗嘱的。就算是最年轻最健康的人也说不定哪天就离去了。”
“是的,是的,你说得太对了。但现在可怜的保罗死了,我感觉已经没有精力来处理这些事了。何况遗嘱只有在亨利结婚成家的情况下才会有点意义,但亨利说他没有结婚的打算,而且就算他结婚,最后也可能还是他先把所有的财产继承下来。现在已经没有别人了。亲爱的,我怕讲这些事会让你觉得无聊。你刚才问的是保罗的事,我已经跑题了,不应该罗唆自己那些造化弄人的私事。我刚才要说的是,保罗不可能为生意操心。他知道他马上就会有很多钱,而且,”威尔顿夫人很有道理地说,“没有本钱的话你也不可能做什么大生意,是不是?就像我从前认识的一个股票经纪人说的那样,有钱才能生钱,而保罗不可能有那么多钱来做生意的本钱。我觉得他对生意也没有什么了解,他太浪漫太不食人间烟火了,可怜的孩子。”
“也许,”哈丽雅特自言自语地说,“也许吧。但他或许能找到一个有钱的人来帮他。”她有一点点惊讶。“富有”是一个相对的词汇。她猜测威尔顿夫人一年的收入会有两千英镑,但如果她的财产投资得当——听她的口气似乎投资得还不错——那她应该有两倍于这个数字的收入才对。一个像亚历克西斯那样的穷人,完全可能为了十三万英镑而放弃自我的尊严。他到底有没有真正结婚的打算呢?
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他决心要抛弃这一切,离开这个国家,那么,能让他放弃比三百枚小金币闪耀得多的金色前景的,会是多么大的威胁或者诱惑呢?
还有亨利。就算要除掉遗产税,十三万英镑也十分可观,为了这个数目,或者比这更少的数目,都有人愿意去杀人。好在彼得勋爵已经决心要调查亨利了。这时,她注意到,威尔顿夫人开始讲话。
“安东尼先生的表情多奇怪啊,”威尔顿夫人说,“他似乎是个很好心的年轻人,但我觉得他精神不怎么好。昨天他跟我说起保罗的时候,口吻非常友善。他似乎对保罗有很深、很真挚的感情。”
“噢,安东尼!”哈丽雅特有些责难地想。然后她想起了他疯了的母亲和低能的弟弟,又加了一句,“可怜的安东尼!”想起他让她感到了一丝悲伤。“彼得勋爵把这些事都处理得很好,”她自己对自己嘟囔着,“他什么东西都不要。”她没有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彼得勋爵,但毫无疑问,关于财产的问题有些恼人。
与此同时,那位任性的贵族也没让自己闲着。他在警察局里缠着侦探。关于布莱特的报告已经出来了,根据他们的调查,他所说的故事已经被证实了。他也如约乘坐那班他们告知的火车,从斯汉普顿的一个寄居屋舍搬来威利伍康伯,现在在威利伍康伯一间廉价房里安静地住着。他没有见过任何陌生人,也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他有逃跑的意图。之前一天,他被警察带去斯汉普顿,迈瑞威泽作证说前些日子,自己正是把那把恩迪科特的剃须刀卖给这个人的。在几个小时内,他们成功核对了他最近几个星期的动静:
五月二十八日从伦敦来到伊尔弗勒科姆。工作了四天,因为酗酒和不称职而被解雇。
六月二日到达斯汉普顿。去了迈瑞威泽理发店,并在那儿买了一把剃须刀。在镇上待了五天找工作(细节已证实)。
六月八日威利伍康伯。去了莫里顿的店,辉煌大酒店的理发店。被告知将来可能会有工作空缺。并被推荐去莱斯顿·霍伊的拉梅奇理发店面试。当天去了莱斯顿·霍伊,在拉梅奇接下了工作。
六月十五日从拉梅奇理发店被解雇——酗酒和不称职。回到威利伍康伯;被莫里顿告知工作已经有人做了(事实上并没有,但有人在电话里报告了他的坏名声)。尝试了另外一两家理发店,没有成功。在免费寄居屋里睡了一晚。
六月十六日(星期二)
又试图找工作;未果。晚上在工人寄居屋睡觉,他是在午夜过后不久到那里的。他们本来不愿意接受他,但他拿出了一个英镑来证明自己付得起床钱。
六月十七日乘九点五十七分的火车去了斯汉普顿。想找一个叫利特尔顿的理发师,试图通过他来找个工作。被告知利特尔顿先生不在,但第二天早上十一点半以后可以再来。又拜访了另一个理发师。在寄居屋里找了一张床,傍晚开始就和那里的人在一起。
六月十八日(亚历克西斯死的那天)
早上十点钟离开寄居屋,直接去了公共图书馆。他在那里的阅览室坐了一个小时,阅读各种报纸上的招聘专栏。阅览室的工作人员证实了这点。他很清楚地记得布莱特,因为他问过当地报纸出版日期之类的问题,还给他指了指存放当地资料的书架。十一点的时候,布莱特询问图书馆的钟是不是准的,因为十一点半他得去见一个人。十一点十五分的时候他离开了,应该是去见那个人了。
他要见的那个人,当然就是利特尔顿了,他不假思索地证实了布莱特的这段话。利特尔顿搭乘十一点二十分的火车回到斯汉普顿,一回到理发店就看到了布莱特在那里等他。他告诉布莱特,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过来试试手,立刻就可以开始。布莱特在梳妆台那里工作到下午一点钟,然后出去吃了午饭。刚刚过两点的时候他回来了,又继续工作直到下班。店主最终觉得他的手艺不够好,付了一点钱让他走了。在他声称用过午餐的那家饭店,倒是没有人能为他证明,但再清楚不过的是,不可能有什么神奇的魔毯,把他转移到四十英里外的平铁,两点钟杀掉一个人再回来。不管在这宗悲剧里,布莱特扮演了什么角色,他绝对不可能是直接杀人的凶手。
至于布莱特更早一些的历史,他们的调查就没有什么成果了——主要是因为布莱特自己都不记得这些年来他究竟用过哪些假名。目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只能肯定的证词就是,马森伯德街上的确曾经有过一家理发店。店主的名字叫辛普森,这和布莱特所说的故事相符;但就像布莱特先前说的那样,由于城镇建设的原因,马森伯德街早已经消失了,所以很难找到还记得当年店主样子的人。
“他肯定曾在曼彻斯特住过,”这是侦探得出的结论,“不然他根本就不会知道有马森伯德这么一条街;很有可能他真的就是辛普森。但从那时到现在,他都干了些什么,这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警察的另外一条信息说的是老波洛克和他的船。威利伍康伯警察局有个新加入的年轻警官,当地的渔民们还不认识他。他被派出去化装成一个度假的人,跟一位女士一起在达里附近的沙滩上闲逛。他说服了波洛克,让他驾着自己的船带他们去海上。那段旅行不能用惬意来形容,首先是因为老船夫的粗鲁,其次是那位年轻女士还有点晕船。他们请他把船开到离磨刀礁林最近的地方,“因为警察在那里打捞尸体,这位女士很想去看看。”波洛克嘟嘟囔囔了一大堆,但还是把他们带过去了。在这趟路途中,海滩始终都是一览无遗的,但船开到某个地方就停了,那里离岸依然太远,看不清楚搜寻尸体的行动。当时,那些人似乎是在平铁旁边的沙滩上。他们请波洛克把船开得靠近礁石一些,但他坚决拒绝。在整个出海过程中,警官仔细地检查了这艘船,想查看任何不寻常的迹象。他甚至假装掉了半克朗①硬币,坚持要到下面的船舱去找,看看是不是漏到那里去了。他打着手电筒,彻底地检查了一遍这个发霉的地方,查看那里有没有血迹。为了演得更加逼真,他假装找到了那半个克朗,并把它当做小费给了波洛克,好换来一点清静。总而言之,这次侦探行动是令人失望的,什么收获也没有,他们的成果只有晕船,还近距离地看到了很多诱捕龙虾的笼子。
温西提出了亚历克西斯护照的问题,这伤了昂佩尔蒂侦探的自尊。难道勋爵阁下真的觉得他们会忽视这么明显的疑点吗?亚历克西斯确实有一本护照,而且他上个月申请过签证。去哪里的?什么,去法国,没错。当然,如果需要新签证的话,他可以在那里的领事馆办理。
“这就给了逃跑理论一些论据,我们的小朋友打算跑掉,是不是?”
“是啊,勋爵阁下。如果他想去中欧某个偏僻的地方,就一定会觉得金币比纸币要方便一些。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把现金带着,在巴黎兑换呢?勋爵阁下,我不怕跟你坦白,我现在有些赞同你的想法了。要我说,这个男人心里是有打算的——那可能就不会是自杀。而且他有三百英镑的金币在身上,有很多人可以为这点钱谋杀他。不过,这是在假设那些金币就在他身上的前提下。在尸体没找到之前,我们不能肯定这一点。”
“如果他是因为金子被谋杀的,那么就算你找到了尸体也不会知道金子在不在他身上。”温西说。
是啊,勋爵阁下,那倒是个事实。除非我们能找到袋子,或者任何装钱的东西。不过就算有袋子的话,凶手也有可能把它一起拿走①克朗是旧时英国银币名,价值二先令六便士。
了。“侦探看起来很郁闷,”不过或许有什么条子能够证明——如果凶手没有把它也带走的话——但愿海水没有把它泡成纸浆。
“你知道吗,”温西说,“我突然有一个预感。我想你最终会发现,亚历克西斯就是被谋杀的,但不是因为钱。我是说,不是为了那三百英镑。”
“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勋爵阁下?”
“因为,”温西说,“你没有找到尸体。”
侦探抓了抓自己的脑袋。“你的意思不是说有人来把尸体给弄走了吧?他们要尸体干什么?”“为什么?如果我的推断没错的话,那他们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你们找不到尸体。他们希望你们能找到尸体。”“为什么?”“因为谋杀的原因不是那三百英镑小金币。”“但你刚才说,这是为什么尸体还没有找到的原因。”“是的。”“你现在的路线,”昂佩尔蒂侦探说,“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么说的话,勋爵阁下,是在建造迷宫。再说一遍:他们希望我们能找到尸体,因为他们并不是为了三百英镑而谋杀的。但是因为他们并没有为三百英镑而谋杀他,所以我们找不到尸体。是不是?”
“完全正确。”侦探的眉头深深地皱着。然后灿烂的笑容照亮了他宽大的脸,他高兴地拍了一下大腿。
“当然了,勋爵阁下!上帝啊,你说得太正确了。我们这些蠢蛋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这简直像大白天的阳光一样明显。只是你说话说得太绕了,把我搞得很糊涂。我向上级汇报的时候也这么说试试。我跟你打赌,他乍一听起来也不明白。他们不希望尸体被找到——不,错了。他们希望尸体被找到,因为他们,他们没——”“试着加上韵律,”温西建议说。
为什么他们希望尸体被找到?
他们不想要那三百英镑。
他们不想要那三百英镑。
这就是为什么尸体还没找到。
“太好了,勋爵阁下,”侦探说,“你竟然还是这么出色的诗人呢。”他掏出了笔记本,严肃地把这四行诗记录了下来。“你可以用‘我们在这里绕过了桑树林’的调子来唱,”温西建议说,“还可以加一个副歌,‘就是在星期四的早晨’。或者应该说是‘星期四的下午’,但这只是为了押韵而已。我特许你在下一次警察音乐会上表演这首歌,不用付我版权费。”
“你太会开玩笑了,勋爵阁下。”侦探大笑着。但就在温西离开警察局的时候,他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吃力地哼着:
为什么他们希望尸体被找到,被找到,被找到,为什么他们希望尸体被找到就是在星期四的早晨?
温西回到了贝尔维尔酒店,发现哈丽雅特留给他一张便条,上面写着她和威尔顿夫人的谈话内容。他皱了一会儿眉头,然后突然把本特叫了过来。“本特,”他说,“我想,是时候让你去一趟亨廷登郡了。”“没问题,主人。”“你得去一个叫勒姆赫斯特的地方,去打听一切关于亨利·威尔顿先生的事,他在那里有一个农场。”“没问题,主人。”“那只是个很小的村庄,所以你到那里去得有个理由。我建议你买一辆车或者是租一辆,到那个地方发现车坏了,引擎里有什么复杂的问题。”“好的,主人。”“这是三十英镑,如果你还需要更多的话,告诉我一声。”“好的,主人。”“应该住在一个人多的旅店里,在酒吧里四处问问。”“自然会的,主人。”“尽可能找到所有关于威尔顿先生的东西,特别是他的经济状况和他的名声。”“没问题,主人。”“得尽快去做,也要尽快回来。”“好的,主人。”“现在就出发吧。”“好的,主人。”“那就走吧。”“好的,主人。您的上衣在第二个抽屉里,丝绸袜子在衣柜右边的托盘上,领带在袜子的上面。”“好的,本特。”温西机械地说。十分钟之后,本特先生手里提着一个小箱子,向火车站走去。
第十八章 蛇的证据
那有一只长着毛、绿眼睛的小蛇,声音就像是丛林里的夜莺。
《失衡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