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不要!”方权话刚出口,便见一道红线从自己眼前急速闪过……
第一百零六章 未知的赌局
那是从申敏手腕上激射而出的一条血线,在透窗而入的阳光下泛着一道弧形的红亮的光。
“申敏!”方权大叫着冲上去,一把夺下申敏手上的刀。此时的他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怯懦,一边拼命捏着申敏嗤嗤向外喷血的手腕,一边拖着她拨通了急救中心的电话。
救护车闪着灯急叫着飞驰而来的时候,申敏已陷入昏迷。可即使在昏迷中,她的嘴角仍挂着一抹怪异的笑。
没有人能读得懂这笑的怪异背后预示着什么,唯独方权。此时的方权已是泪流满面,因为他知道,挂在申敏嘴角的,不是笑,而是——一种绝望。
他看得出,那是一种彻底的无法救治的绝望,尽管医生告诉他,只要输液及时,申敏是完全可以摆脱生命危险的。可他的忧虑仍然无法消除,因为他知道,医院解除的只是申敏身体上的伤痛,那么已根植在她心头的孤独绝望呢,怎样才能够祛除?怎样才不能让它再一次或进一步去腐蚀她的意志、吞噬她的生命?
申敏从手术室推出来时,已是傍晚,病房的窗户挂满了桔黄的夕照,很像申敏此时虚弱的脸色。
申敏清醒过来了,先是眼睛四处转了转,然后眼神定格一处,不再动弹。
“申敏,你醒了?”方权走过去,望着她的眼睛柔声地问,“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申敏的眼球间或一轮,轮到了方权的脸上。申敏盯着方权的脸足足看了有半分钟,看得方权心里直发毛,他刚要说话,却见申敏开口了。
“你是谁?”申敏问,语气生硬而陌生。
方权的心忽悠一下子,像夕阳突然跌入了西山。他喉头发紧,嗓音嘶哑地对申敏说:“申敏,我是方权啊,你不认识我了?”
“方权?”申敏皱紧眉头,一副极力思索的样子,最后还是摇摇头,怏怏地说,“不认识。”
方权忽地抓住申敏的手,急切地说:“申敏,我是方权,你的丈夫啊,你再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你放手!”申敏突然猛挣双手,大声尖叫。这个女人平时就身板强健,颇有几分气力,此时伤势丝毫没有影响到她似的,竟然一使劲儿,把方权推了个跟头。
“哈哈哈,太好玩了!”看方权一屁股坐在地上,申敏竟孩子般乐得手舞足蹈起来。乐够了,才感觉到了自己的手腕痛痛的。她举起缠着绷带的手腕,面色一下子严肃了起来,厉声问仍然坐在地上的方权,“这是怎么回事?你绑我?想杀我?”
此时的方权已忘记了从地上爬起来,他望着蓦然变了个人似的妻子欲哭无泪,因为他知道:妻子疯了!
申敏确实疯了,听到喊声赶来的医生护士们都看到了申敏发疯的场面:她不认识任何人,也不亲近任何人,只是时不时地问周边人:“说,是不是你们把秀秀和小涛藏起来了?快说,不然半夜我去取你们人头!”
申敏很快被转到了精神科,经过了一个月的治疗后,终于可以回家休养了。
申敏回家后,邻居们都摇头叹息,说好好的一个人、一个家就这样毁了,可惜啊!
可方权却不这么认为,这个原本生性怯懦的男人,在经历了家庭的几次变故后,已变得一次比一次坚强起来。虽说申敏疯了,可难过之余的他竟找到了让自己欣慰的心理良药——
他发现,疯了后的申敏,经过治疗后,不仅安静了许多,痛苦仿佛也减轻了不少。她每天不再念叨秀秀和小涛的名字,而是天天摆弄着沙发靠垫挑毛病,还喊着让方权给她买些毛线回来她要亲自动手织漂亮的靠垫。方权当然照办,申敏就每天坐在沙发上钩啊织的,那神态,看起来并不乏快乐。
这让方权心里安慰了很多,如果这样病着能让妻子忘掉痛苦,摆脱绝望,那么他宁愿她这样病下去。只要妻子活着,只要妻子高兴,自己苦一些又能怎样呢?
申敏出院的第五天,铁生和铁嫂来家里看望申敏。
也许是觉得自己真的闯下了大祸,老两口面对方权和申敏战战兢兢地不知说什么好,干脆就从兜里掏出了小涛写来的那封没有住址的信。
方权看完信,先是虎目圆睁,怒不可遏地对铁生夫妇说:“原来小涛早就有消息了,你们,你们,你们害了申敏啊……”说完泪水盈眶,紧握双拳,却又无从下手。
能把方权逼成这样,铁生夫妇还是头一回见到,不免心里害怕。铁生底气不足地低声狡辩说:“我们哪知道小涛真的没给你们写信呀?你们去问我们小涛的消息,我们以为你们要的是小涛的地址,可小涛的地址,我们确实不知道啊!”
铁生的话仿佛提醒了方权什么,他抓过那封信翻到了后面。果然,写得满满登登的信纸后面留有一句话:“爷爷奶奶,我就不另给姥爷姥姥写信了,因为邮车马上就要走了,收到信,您们告知他们一声,省得他们惦记。”
“你们看看!你们办的好事!”方权把信扔到铁生面前,自己一转身抱住正在旁边织椅垫的申敏放声大哭。
申敏被吓了一跳,她抬头望向眼前,突然目光停滞了,然后推开方权站起来,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你,别,别过来……”铁嫂慌了,一个劲儿地往老伴身后躲。
申敏没有停下,她径直走着,眼光直勾勾盯着一个地方。
方权和铁生夫妇顺着申敏的目光看去,同时发现了她关注的目标——
是那封信!
果然,申敏旁若无人地走过去,拿起了那封信。
“信?”她自言自语着。随即抬头望着方权,突然问:“谁的信?”此时,她的声音轻轻的,神态也祥和得很,好像这封信突然勾起了她心底的什么美好的东西似的。
方权的心一动:兴许这封信能让申敏好起来!于是,他激动地同样轻声回答:“小涛的信,小涛来信了!”
方权话一出口,就紧张地等待着申敏的反应,他不知自己这样的回答,是能找回一个正常的申敏,还是能加深申敏的病症?
但无论怎样,此时的他,都要赌上一赌!
第一百零七章 大胆的设想
申敏病后,忙坏了满仓。虽说申敏曾扬言不再认自己这个女婿,可在满仓心里,从来就没有怪过申敏,也没放弃过这份亲情。
过了二月就是三月。三八节一过,风就变柔了。
这个季节,是牛村最不多事的时候。满仓每天在村里转一遭,看看没啥事,便开着自己新买的二手轿货直奔场部。
满仓回场部住在父母那儿,中午或晚饭后再去方权家看看岳母。
这天晚饭后,满仓准备去岳母申敏家。申敏家住在场部大东头,满仓父母家住在场部大西头,若走路的话怎么也得走上近三十分钟。满仓便启动了车。
场部这几年建设得飞快,街上的土路全部换成了水泥地面,车子走在上面异常的平稳。可不知怎么,满仓突然觉得车子动了一下,似乎被谁扒了一下的感觉。
怎么回事?满仓下意识地叨咕了一句,接着想:肯定是轧到了小石头之类的东西,今年场部没少起楼,路上有点小石头的东西也是常有的事。
满仓这样想着的功夫,申敏家就到了。他停了车,熄了火,正要开门下车,一抬头,却看到自己头前的倒车镜中一个黑影一闪。黑影圆圆的,像只动物急速蹦出,又像一个人猫着腰快速掠过。
“谁?”他刚要开口喝问,突然见倒车镜里影影绰绰的甚是瘆人,忙把眼光收了回来。
申敏家住的是一个独门宅院,即使左右邻居也都距离十米以外。平时满仓来这也不觉得什么,可此时被刚才的黑影一闹,心里突然对申敏家的住宅竟也产生了恐惧,觉得那黑幽幽的宅院里,不知会隐藏着什么?尤其刚才的那个黑影,会不会就在他停车的一霎那,倏地已隐入这个大院深处在等待着他了呢?
那个黑影,究竟是人是物,它究竟要干什么呢?
满仓不敢再多想,他突然重新启动车,打开大灯,一溜烟地跑回到了父母家。
满仓把车停在父母家的大院里,接着屋里射出的明晃晃的灯光把车从前至后检查了一遍。结果,什么可疑的迹象都没有。
那个黑影是从哪来的呢?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不可能,那么大的一个黑影,怎么会是眼花能造成的呢?
满仓揣着疑问度过了难熬的一宿。第二天一早起来,但见风和日丽,春天已在探头探脑,心中一爽,不免对昨晚的事情有些哑然失笑,心里嘲笑自己说:“铁满仓啊铁满仓,亏你堂堂七尺男儿,一个幻觉中的黑影竟吓成这样!”他这样说着幻觉,就真的认为昨晚的黑影就是幻影了,心里不觉像放下了一块石头。
满仓开着车向牛村驶去。到了办公室,周助理还没来。这让满仓很不高兴。这个周助理,平时都住在办公室,这两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天天回场部,而且也不打声招呼,班上得比他这个站长还晚,太不像话了!
满仓正拾掇着办公桌,生着气,周助理风尘仆仆地进了屋。见了满仓打招呼说:“站长来得好早啊!”
满仓本想批评他两句,可看他面颊被风呲得血红血红的,到嘴边的话便又咽了回去,心想四十多岁的人了天天跑来跑去的也不容易,算了吧,也没耽误什么事儿。
这么一想,满仓的恻隐之心又涌了上来,他坐下看着进屋就忙着烧开水的周助理,问:“老周啊,你这两天都怎么回家的,有车吗?”
“啊?”周助理脸色一变,手里的暖壶差点跌落在地。他望着满仓,以往的沉稳突然无影无踪,磕磕巴巴地回答,“有……哦,没有,我,我,走回去的。”说到最后,像完成了一项任务似的松了口气,然后笑了笑。
满仓突然觉得此时的周助理有些奇怪,一句问话而已,怎么弄得如此紧张?完全不像工作起来风风火火干脆利落的那个他嘛!
“走回去的?”满仓有些不相信,“走回去,再走回来?”
“是。”周助理很快恢复了常态,自信满满地说,“不就二十里路嘛,就当锻炼身体了。”
满仓笑了,他喜欢这个样子的周助理,充满了力量。“这么走来走去的,一定是家里有事吧?不行的话,从今天开始,来回搭我的车,就这么定了!”他说。
三月的白天,比起冬日来已长了许多。四点多钟了,太阳还白亮亮地不肯收工。
满仓手拿抹布,擦了车前擦车后。虽然买的是二手车,但在满仓眼里,跟新车没什么两样,所以满仓像爱护自己的眼珠子一样爱护着这辆车,每天都要检查擦拭上一遍,唯恐哪儿有个磕磕碰碰或沾上泥啊水啊的。
满仓擦车的时候心情极好,吹着口哨,打着节奏,心头里的那些个烦心事都在此时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可这回,满仓擦到车后的半截斗时,突然不动了,脸上的快乐神态也先是冻结,然后消失,再然后,一种恐惧便蛇一般爬上来。
满仓的目光直直的,像两道手电光直射住车斗上的一个地方。
那是一双脚印,在铺就的白色塑料布上倍显清晰!
满仓清楚地记得,这张白色的熟料布是他昨天下午铺在轿货后半截斗的斗面上的,直至现在他的后半截斗都没有上过任何人,那么,哪里来的脚印?
满仓就站在那儿,脑海里极力搜寻着一切发生的可能,可是,没有,真的没有任何可以造成这种现象发生的可能。除非……
满仓的头突然大了起来,他想到了昨晚的黑影!难道昨夜的那个黑影并不是幻觉?而且,黑影在窜出之前一直是坐在或蹲在自己的后车斗上?
那么,黑影是人是物?它坐在车后是无意搭车,还是有意隐藏?它隐藏的目的何在?满仓的心思在被迫回到昨晚的纠结中后,又马上被新的疑云所覆盖。他正苦苦思索着,身旁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站长,还不走吗?”
满仓一回头,周助理不知何时站在了一旁。
满仓心头一凛,一个大胆的设想陡然在心中升起!
第一百零八章 暗中的眼睛
满仓的设想来自于早晨他和周助理这样的一段对话——
“老周啊,你这两天都回家了吗?怎么回去的,有车吗?”
“啊?”周助理脸色一变,手里的暖壶差点跌落在地。他望着满仓,以往的沉稳突然无影无踪,磕磕巴巴地回答,“有……哦,没有,我,我,走回去的。”说到最后,像好容易完成了一项任务似的长松了口气,然后笑了笑。
不知为什么,刚才,在看到周助理的那一刹那,早晨这段对话时周助理陡然失态的神色突然出现在满仓的眼前,令他顿生疑窦:
昨晚那个黑影会不会是眼前的周助理呢?周助理这几日宁可步行也要天天回家,原因何在呢?难道,是家里有什么紧要的事?
想到此,满仓故作关切地问等着搭他车的周助理:“老周啊,天天走着回家,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啊?用不用我帮忙?”
“哦,没有,没有。就是我自己想锻炼锻炼。”周助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忙不迭地说。
既然想锻炼锻炼,怎么今天又应着搭我的车了?明显的撒谎!满仓在心里说着,越发觉得这个周助理平静中正透着隐隐的慌乱,不免扭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看,满仓才惊觉:看似望向车前方的周助理,镜片后的眼睛其实正在微眯着斜视着自己,不,应该说是偷窥!
满仓不仅心一哆嗦,感觉周助理的这种眼神似乎在什么时候见过。他再无心思继续擦车,便扔下抹布,坐在车旁的一根木头上点燃一根烟默默地抽起来,边抽边在脑中搜寻着关于这个眼神的记忆,全然忘记了周助理的存在。
满仓的举止让周助理颇感奇怪,他不明白满仓为什么突然神情严肃起来,不免在一旁有些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自寻台阶地望着四周说:“时间过得真快呀,想我刚来的时候……”
周助理的话没说完,满仓的心中便灵光一闪:对,就是他和这个周助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来自周助理厚厚的眼镜片后面的,也是这种躲躲闪闪的偷窥的目光,还有,还有……声音!对,声音。当时自己刚刚摆脱别人的绑架,周助理的一句“站长,您好”却让他突然发觉这句话的声音跟绑匪的声音是那样的相像。虽然当时自己也曾对周助理产生过怀疑,可后来由于接触,他又发现周助理不像是个坏人,对他的观察和戒备也就慢慢地由紧张到松懈,又从松懈到放弃了。
可如今,周助理的反常表现令满仓不得不又重拾起了这种观察和戒备。他在脑海中大胆无声地想象着周助理的行踪:为了在晚饭前赶回场部,宁可步行也不惜辛苦。赶回场部后,吃过晚饭,便开始监视自己的行踪,并利用天黑跳上自己的车后斗,然后在适当的机会再悄无声息地跳下去……
满仓越想就越觉得合理。可是如果他和那个绑匪同为一人的话,他对自己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尤其是昨晚,他到底想看到自己什么?
满仓决心弄个明白,他强制自己压下几乎要飘上面颊的疑云,站起来走到后车前三下五除二地把铺在后车底的白色熟料布翻了过来。这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其实蕴含着一个很深刻的用意:他要把带有脚印的那一面翻到底下去,新的一面他要用来记录周助理的新脚印,然后再把两双脚印进行对比……
满仓不露声色地做完这一切,然后笑着对周助理说:“老周,上车吧!”
“好!”周助理答应着,拉开车门腾地一下坐在了驾驶室副驾的位置上。
这让满仓一愣,然后暗骂自己糊涂:就他们两个人,搁谁谁也得坐在副驾上啊!
亏得满仓反应快,他突然对周助理说:“唉,老周啊,我忘了一件事,一会儿你还真不能坐在驾驶室里,得坐在后车上帮我扶着……”
满仓把车开到仓库自家门前,在周助理的帮助下抬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高低柜放在车后斗上,然后由周助理跳上车斗扶着,免得路颠柜摇。
回到场部时,正是家家做晚饭的时间。周助理帮满仓把柜子搬进铁生家后,就急着告辞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