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我——,父亲,怎么了?有事吗?”
“昨天晚上,赵柏留下的证物丢失了,——你知道吗?”狄仁杰紧紧盯住儿子。
“那个木匣吗?怎么会丢失了?是在昨晚?”
“昨晚你在哪儿?”
“儿子在房间睡觉啊!怎么了?”景晖一脸莫名其妙。
“一直在房间睡觉,从未出去过,也未听到什么声响?”狄公追问。
“是啊!怎么,爹,您怀疑我?”
“你和元芳一起出去探察,现在出了事,我不该问问你吗?”
“……是,父亲。可是,那个木匣是元芳保管的,不关我的事,您应该去问李元芳!”
“你怎知我没问过元芳?!我如何查案,还用不着你来教我!‘不关你的事?’是不是你和元芳一起查的案?赵柏的母亲拿出木匣时,你在不在场?元芳收下木匣时,你又在不在场?”
“我,我——是不是李元芳说的?好一个卑鄙小人!平日里装成道貌岸然的样子,暗地里下这样的损招,亏我这两天还觉得他是一个谦谦君子,铁血男儿!竟这等阴毒!……”景晖越说情绪越激动。
“你放肆!给我跪下!”狄仁杰实在听不下去了,一声暴喝,吓得景晖、狄春等一颤。景晖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了下来。
“人家元芳一句关于你的话都没有提!但此事若为外人所做,怎会白天元芳才接过木匣,晚上就有人来盗?且这个贼人是怎样知道木匣在元芳手里?又是怎样知道元芳住在哪个房间?更是怎样知道,元芳的东西都放在柜橱中?既是有内贼,你也住在县衙,我问问你,不应该吗?更何况是你和元芳一起在查这个案子!……”
正说着,外面传来元芳略带担忧的声音,“大人……”
狄仁杰叹了口气,“进来吧。……不碍事的。”
李元芳推门进来,见狄景晖正跪在地上,恨恨地瞪着自己。他只做没看到,向狄仁杰躬身一礼,“大人。”
“元芳,你怎么过来了?”
“大人,刚才您和三公子……,不光是我,连张环他们也都听见了。卑职……他们让卑职过来看看。”李元芳不知该怎么解释。本来人家父子间的事,自己一个外人,不该插入的——想到这儿,元芳心里忽然觉得酸溜溜的……,忙稳了稳心神。谁都知道,大人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这次对着儿子大发雷霆,竟是为了维护自己,——元芳又觉得心头一热。百味杂陈啊!……但不管怎样,不能让大人伤了身子,所以自己还是过来了。
“大人,有什么话慢慢说……”
“李元芳!不用你来这儿假惺惺地充好人!亏我昨天还向狄平夸你,说你还算是个人物。谁知你竟是这么一个卑鄙小人!我还真没说错——你还真是个‘人物’!平日里看我不顺眼,还做出一副逆来顺受、宽容大度的样子,博取大家的好感,暗地里来这么一招……,真‘厉害’啊!”
“公子,元芳并没有……”
“你没有?你没有什么?你没有直接告诉我爹是吧?你太了解我爹了!你若直接告诉他,他还不一定信呢!这样这不是拿捏得刚好?还不知你平时都用了些什么龌龊方法来迷惑我爹!”
“公子,您这样说可就太过分了!”
“我过分?你呢?又来装好孩子是吧?哼!”
“你!好!我还没请教你呢:昨晚我就觉得那个贼人的功夫手法有些熟悉,终于想起这和几天前你我比武时用的招式一模一样!我倒是替你隐瞒着,你却反诬陷起我来了!……”
“好你个李元芳!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狄景晖从地上蹦起,“刷”得抽出宝剑,向李元芳冲去。
李元芳也是心头火起,链子刀反手一格,刀剑就架到一块儿去了。——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早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你们给我住手!”狄仁杰本想顺着他们争吵的话语循些端倪,可没料想,两人越吵越厉害,竟动起了兵器!这个气啊,忙张口喝止。
元芳最先醒过神来,狄公话音刚落,他就把刀归鞘,“扑通”跪在地上,“卑职失礼,请大人恕罪。”
景晖又瞪了元芳一眼,也跪了下来,“儿子卤莽了,请父亲恕罪。”
狄仁杰怒视着他们:“哼!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
“卑职/儿子不敢。”
“要是谁再想争吵,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是。”
“都起来吧!”
“是。”两人一同起身,一边儿站了一个。第十四章盗匣者谁
“元芳,你刚才说那贼人的武功身法很象景晖,是真的吗?”狄仁杰先看向李元芳,询问道。
元芳一阵懊悔,刚才被景晖一激,一时不忿,把这件事情也露了出来。——一晚上的思索和向大人请罪时隐瞒的苦心算是全都白费了。这还是其次,恐怕心里一片维护景晖的本意更得让景晖误解。可事到如今,已然无法回还了……只得硬着头皮承道:“是。”
果然景晖又瞪了过来,“李元芳!你……”
“景晖!”
“哼!”
亏得狄公及时喝制,否则只怕又是一场是非。
“元芳,你收起木匣时,县衙派去和你们一同前往的衙役,可曾在场?”狄仁杰继续问道。
“没有。大人您说过,此事可能与县衙中人有牵连,卑职不知他们底细,故当询问赵老夫人时,寻了个原由,让他们出去了。——卑职收起木匣时,屋中只有赵老夫人、三公子、狄平及卑职四人。”
狄仁杰看着一贯谨慎的爱将,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屋外可会有人偷听?”
“应该没有。若是有人,以卑职的武功,想来应能够发现些端倪。”李元芳稍微回想了一下,答道。
狄仁杰又望向景晖,“景晖,你平时可曾每日习武?”
“是,儿子遵从父亲教诲,每日习文练武,不敢懈怠。”听父亲问自己这个问题,景晖有些得意。
可狄仁杰的重点好象并不在此,话题一转,“那你平日习武可曾避讳他人?”
“避讳他人?……那倒没有。儿子练的又不是武功秘籍,更没有偷师学艺,有什么怕人看的?”景晖本想在父亲面前表露一下自己的“勤学苦练”,现在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景晖正兀自纳闷,旁边的元芳听了却好似一声炸雷在头顶响起,“大人!卑职明白了!——”
他随即转向旁边那早看得目瞪口呆的狄春,“狄春!狄平呢?”
“啊?狄平,狄平……”狄春半天才反应了过来,“噢!狄平说既然老爷回来了,那您和三少爷定是也要回驿馆住的。——他留在县衙了,帮您们收拾收拾东西。”
元芳倒吸了一口冷气,回身向狄公躬身一礼,“大人,卑职必定擒获狄平及与他联系之人前来见您,将功折罪。”
狄公微微点头,轻轻拍了拍元芳的肩膀,关切地说:“不必勉强,一切小心。”心中暗叹,“将功折罪”?这个孩子若不是心里存了景晖,又会有什么“罪”呢?
“……是。”元芳心头一热,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怎么?父亲,您是说狄平……?”景晖一脸不可置信地向狄公求证。
狄公看着自己的儿子,沉声说道:“知道木匣在元芳手中的有你、狄平、赵老夫人,或者还有她的家人;知道元芳住处的有你、狄平、王承祖一家及县衙中人;见过元芳收拾归置物品,能迅速找到木匣的只有你和狄平;而能使用你的武功应敌的只有你及你身边有机会长时间观察揣摩你之人。四者俱备,所有人都会首先怀疑你,但若真的不是你,那么你说,还会是谁呢?”
“这,……我不相信!狄平对我一向忠心耿耿……我要去亲自问问他!”说完,不待父亲同意,景晖飞速向县衙追去……
昌阳县衙后街。
狄平正在离县衙后门不远处的一个拐角,焦急地来回打转。
拐角与县衙后门的斜对面,有一棵粗壮的大柳树,千万丝绦随着微风婆娑轻扬,遮蔽了树后那个健硕身姿的影子。——元芳飞身来至县衙,在听到了许多个“不知道”后,终于从一个仆役嘴里探知一二,摸索着来了这里——果见狄平在此。
元芳来回打量着拐角和县衙后门,它们与这棵大柳树互成倚角,这样狄平无论在哪一点与来人见面,自己都能迅速扑过去,擒获他们。
“吱呀——”县衙后门又一次被推开。
元芳和狄平同时紧张起来。
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紧贴着门探出身来,飞快地四处张望了一下,便慌慌张张的向拐角走去。另一侧的狄平发现了,也急忙迎了过去。
李元芳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右手缓缓放在了刀柄上。只待两人聚拢,自己就可冲出,将他们当场拿下。
眼看着两人越来越近,右手开始慢慢攥紧……忽然,远处一个人影飞奔而来。
元芳定睛一看,暗呼一声“糟糕”!——来者正是追踪而至的狄景晖!——他此时来此,若被狄平发现,使前来见面的女子逃脱,那岂不前功尽弃?
元芳不及多想,从树后一跃而出,直扑向那名女子。
……却是已经晚了,狄平已然看见景晖,冲着女子大喝一声:“快回去!”
女子一愣,但马上醒过神来,立刻奔向县衙后门。
元芳迅速调整方向,跟着追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飞刀幽幽而至,……却不是冲着元芳,——而是射向刚刚赶到,正一脸茫然地看着这场变故,怔立着的狄景晖!
“当啷”一声……
那枚小小的利刃在地上孤单得打着旋儿;李元芳握着闪回的链子刀呆呆地停在中央;帷帽彻底地消失在那扇黝黑的门后;而狄平望着惊魂甫定的景晖,慢慢跪了下来……
第十五章狄平伏首
昌阳驿馆。
“……事情就是这样的。”李元芳详细地向狄仁杰禀明了情况,停顿了一会儿,低下头,愧疚地躬身说道:“大人,卑职无能,……又一次让人犯逃脱,真是无颜面对大人!”
“嗳,元芳,不必如此。事发突然,岂能怪你?”狄仁杰站起身,慰抚地拍了拍元芳的肩膀。说完,瞥了一眼一旁站着的景晖: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嗫嗫嚅嚅,终未出口。
“可是,大人,卑职一日之内竟两次失职失责……”元芳仍是心中懊恼,低声说道。
“好了,好了,元芳,不必自责,我了解,”望着内疚不已的爱将,狄公笑着打断他,转移了话题“景晖到的那天,我第一次见到狄平。这小厮初见朝中阁老,国之宰辅,却不慌不张,反而能预见到景晖看到元芳的反应,猜测出我的态度,进而对景晖加以提醒。当时我就觉得他机灵细心,是个善于揣摩的人,并且还很有些胆气(——详见《第三章驿馆相见》)。果然不错,扮成景晖的样子去盗木匣——他竟能想出这般主意!
这几天的接触,他必然已了解到,以他那卖艺的底子和偷学的功夫决抵不过堂堂千牛卫大将军,并且元芳一向准确精细,纵使他侥幸得手,元芳也必会顺藤摸瓜,查找于他。唯一能扰乱元芳心神,让他有机可趁的,只有借助‘景晖’了。”虽是说着元芳和狄平,但狄公的眼睛,却不时地盯向景晖。见他惊异自思,面色复杂,便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果然,元芳一见木匣为‘景晖’所盗,震惊之下,阵脚自乱,不仅未加拦截,而且由于过于思虑事情引发的后果和如何处理弥补,反而不及细查发生的过程,甚至想自承责罚,息事宁人。”
“卑职惭愧。”元芳回忆当时自己的反应,无不若合符节,不禁面带赧颜。
“呵呵,”狄公笑道:“这也是人之常情,正所谓‘关心则乱’嘛!”再瞟向景晖,却是低着头,看不出神情了。
元芳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继而愧疚道:“可惜,卑职没有擒住与狄平相见的那名女子,不然,便可以明白其中原委了。”
狄公倒背双手,淡然一笑,“即便逃脱了,我也能知她是何人。”
“啊?”元芳和景晖惊讶地看向狄公。
狄仁杰却不再多言,回身端坐,沉声对元芳道:“叫人把狄平带过来!”
……
张环、李朗押着狄平走进来,把一个木匣呈到狄公面前后,躬身一礼,退至门外守侯。
狄平磕了个头,语气平静似水,“小的见过老爷、少爷、李将军。”然后,静静地跪在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高居正座的狄仁杰,凝神注视着他,并不搭言。
一时满堂静寂。
狄公慢慢伸手拿起木匣,——眼睛却一瞬也未离开狄平,双手稍微用力,只听“啪”得一声,木匣开启。狄平反射般抬起头,向上扫了一眼,惊惧的目光里夹杂着担忧,却发觉狄公正紧紧盯着自己,眼角迅速闪过一丝慌乱,又马上把头低了下来。
狄公嘴边一点冷笑一现而隐,却并未去看木匣,反而反手将它放下,问道:“狄平,这个木匣,你从何得到?”
“是小的在夜里潜入李将军房中,盗走了木匣。”狄平没有犹豫,径直回答。
狄公颇感意外,一笑,说道:“你倒是坦白。”
“冒用少爷的武功实在是小的没有办法了,不敢继续陷害少爷。”狄平苦笑道:“更何况小的知道,这点儿雕虫小技必是瞒不过老爷的。”
《狄仁杰之昌阳迷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