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有!有!有!”一众小二冲上来说到,却被明凤一眼白到了一旁,不敢再出声了。
老人和云游僧面露悦色相视而笑,“她现在何处?”
“唔……有什么事吗?”明凤式招牌笑容加上亲切的语气。那姑娘可是贵客,更何况随便透露住客的情况有违他们这一行的规矩。
忽然间,云游僧眉头一皱,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大步向客栈内院走去,老人也赶紧一同跟上。
“你们干什么!不能乱闯!不能……”明凤似已阻止不了,急忙也跟了上去。
“快走,快走!”一众小二也紧随其后,他们期待着有一出好戏。
云字一号房前,云游僧停下了脚步。明凤一看,房门紧闭,仿佛自从那日亲手将它关上后,便再也没人触碰过它。云游僧身后的老人焦急难待,鸣凤还未来得及开口,老人便一把推开了房门——豁然竹香、碧翠家私、凝血红漆、杏黄门扉……不见少女红裙,不见冰冷尸身……
云游僧叹息地摇了摇头,老人却失望至极。
明凤看着空无一人的云字一号房,心中又惊又疑,再看看那老人和云游僧,只觉最近这些日子怪人怪事特别多……
转眼间,殳言跟着她的老太婆师傅已经学了三个月了,与其说是徒弟,殳言则更像一个工具,一个画符纸的工具。三个月了,雪融春至,天气渐渐转暖;三个月了,殳言不在洞内就在洞外;三个月了,殳言画了整整三个月的符!
此时此刻,洞外的夜幕又一次的降临,老太婆师傅不在,殳言也从来没有多嘴问过她的去处,或者说,她根本没有那个空闲去理会这些,因为她每天都要完成大量的画符任务,即便是现在,她的手也已经有好几个时辰没有停过了。
朱笔黄纸——殳言这三个月全部,如今,她的手势已练得相当熟练,老太婆师傅看起来似乎非常满意。
一阵轻气擦过殳言的面颊……
“蛐蛐!你别靠我这么近,我正在画符呢。”殳言没好气地说道。
只见,原本紧贴着殳言的蛐蛐叹了一口气,默默走到一旁坐了下来,开始吃他的鲜红色的果子。
是的,殳言已经习惯了这个忽死忽活的蛐蛐,同样,她也没有问老太婆师傅蛐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至于原因,和前面差不多,而且对殳言来说,目前的蛐蛐对她没有威胁,他只是每天晚上醒来,找她说话,吃红色的果子,其他一切正常……就是给他洗澡麻烦点,老太婆仍然让殳言给蛐蛐洗澡,殳言的做法可以总结为一个字——泡!总之,非常事就要用非常心去对待。
嘎嘣、嘎嘣……蛐蛐吃得甚是热闹,也难怪,每天吃得都是同样的鲜红色果子,不敞开心胸、放开怀抱的吃,只怕早因难以下咽而饿死了。而和蛐蛐相比,殳言在吃方面的待遇则要好出许多,老太婆师傅每天都会从外面带回不错的饭菜,三个月来,殳言不仅身上的旧伤好得七七八八,人也胖了稍稍,但她不曾吃过蛐蛐的红果——老太婆师傅不准。
一阵阴风溜进洞来,殳言微微吸了一口气,按住吹起的符纸继续画着。忽然双肩一暖,蛐蛐将自己平日盖的青色布毯披上了殳言的肩头……
殳言心中清楚,这三个月相处下来,蛐蛐虽然是个未解开的谜团,但作为夜间有生命的他,是个细心单纯的人,他的世界是怎样的,殳言还看不透,现在也没有那个打算。
“……谢谢。”殳言看着蛐蛐笑了笑,“只不过,能不能换我的那条毯子?”好歹这条青色布毯白天盖着的是个尸体。
“我这条不行吗?”蛐蛐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殳言不欲多辩,“谢啦。”低头继续写着符纸,同时隐隐嗅到了布毯上淡淡散出的奇异香味。
“娘!”蛐蛐喊了一声,殳言抬头一看,老太婆师傅回来了,“师傅。”
老太婆今晚似乎心情不错,她从腰间的小布袋中取出一张黄色的纸符,折成条状,蹲在蛐蛐面前,将条状的纸符绕在了蛐蛐左手的中指上,成了一个指环的样子。老太婆握住蛐蛐的左手,注视着蛐蛐的瞳,说道:“明晚看你的啦!”
遂又转头向殳言说道:“你和他一起去。”
“去哪?”殳言心念总算不需画符了,但又多了一份顾忌。
“做我们这行该做的事!”老太婆笑得极为阴森。
说实话,殳言现今都不知道老太婆是做哪行的,以及蛐蛐又可以干些什么,明晚,明晚一切便可以知晓了……
正文 第五章 浴血之月
前篇
十五,月光皎皎,夜色沉沉,初春的夜晚,尽力掩藏着一丝寒凉……
城外远郊山头的一座山寨中并未感染到分毫夜色,喧嚣声惊得明月将半张脸藏在了云后——夜更加的黑了。山寨中的人似乎要彻夜狂欢——是的,为了庆祝他们刚刚做了一票大买卖——一个南行的商队,三十六条人命,成千上万两金器珠宝,以及大批价值不菲的商货。
两个捕快穿着的人,一老一少,站在山脚向山上望去,“呸!一群畜牲。”年轻的咬牙切齿地说道。
年老的摇了摇头:“看他们还能猖狂多久!”
“大人知道这事吗?”年轻的忽然不解地问道。
“知道,陈老爷辛苦捡回了一条命,可不想这样轻易罢休,大人也很想早日把这伙山贼办了!”
说完,年老的又低声补充道:“你走运,一来就碰上这种好事,放聪明点,准有你好处……”年老的使了使眼色,年轻的赶紧猛地点头。
一阵冷风低低掠过……
“他们什么时候来呀……”两人搓着手同时向路的那头望去……
“把前面九个带回来。”老太婆递给殳言一叠符,不多不少正好九张,殳言将它们放入腰间的布袋中,她认得出来,那是直行符。老太婆帮殳言好好整理了一番衣衫,那样子,就像殳言要去相亲一样。随后她又检查了一下殳言腰际布袋中的物品——符、摄魂铃、一包盐、几个鲜红色果子……果子也许是给蛐蛐带的。
而蛐蛐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拇指摩挲着左手中指上那个用符折成的指环……
殳言瞟了他一眼,蛐蛐两手空空——他什么也不用拿。
“不要给我丢脸!”老太婆严肃地对殳言说道。是啊,这是殳言第一次出师,尽管殳言仍未搞清楚自己这三个月都学了些什么。
老太婆将殳言和蛐蛐两人送出了山洞,点燃一张纸符向空中一扔,一团红火颤微微地飘了起来,就如同第一见到老太婆时的那团红火一样。殳言知道,那是赤火符,而洞中燃着的,是黄火符。
“跟着火走,就可以了,到时会有人接应你们,蛐蛐知道该怎么做。殳言,你要好好配合蛐蛐,记住,一定要把前面九个带回来!”老太婆再次叮嘱了一遍。
“什么是前面九个?”殳言早就想问了。
“到时你自会知道。”老太婆答得干脆,“快走!”她推了推殳言,催他们上路了。
一路上,那飘悠悠的红火只能照到脚下,前方是什么,谁也看不到。殳言总觉得这条路似乎没有尽头,但在心底里也着实希望这条路没有终点,那个终点让殳言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奇怪的是蛐蛐今夜特别安静,他没有说一句话,一直默默地跟在殳言身后。殳言对一语不发的蛐蛐还真是有点不习惯,尤其是在这种阴暗小径上更是应该说说笑笑,他却偏偏安静的如黑夜一般。
“你怕月亮吗?”殳言终于忍不住了。
“什么?”蛐蛐抬头去看月亮。
“你怎么一出山洞就不说话了,我还以为你怕月亮呢。”殳言胆子越来越大,现在仍不忘调侃。
扑哧一声,蛐蛐笑了出来,殳言也笑了,这样,这条路或许会短一点……
阿嚏!年轻捕快响响地打了一个喷嚏,那声音大得竟让老捕快竖起了手指在唇上“嘘——”生怕山贼听到了动静。年轻捕快怪不好意思,马上用手遮起了嘴,在老捕快耳边小声说道:“什么时候来啊,都近亥时了,冻死我了……”
老捕快也面露急色,忽然他瞪大了眼睛,扯了扯年轻捕快的衣袖:“来了,来了!”
一阵刺鼻的香味扑鼻而来,年轻捕快又想打喷嚏了,老捕快连忙捏住了他的鼻子。远远那条野径走来的是蒙蒙胧胧两个轮廓,两个捕快都瞪大了眼睛想看个清楚,来得正是一男一女,和大人与陈老爷说的无异。
“你们……”
“是的。”来得那个男子打断老捕快,点头答道。
老捕快也没多问,只想快点完事,“他们在上面,”他指了指山上庆祝得热火朝天的山寨,“你们快去吧。”
只见那男子笑了笑,飞快地向山寨冲去,女人则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也没有搭理两个在冷风中杵了一夜的捕快。
“我们在这等你们啊!”老捕快向那两人喊道,扯了扯莫名其妙地年轻捕快,拉着他匆匆离去了。
“殳言……”
“嗯?”
“你……穿成这样很好看。”蛐蛐语气有点僵硬,他没看殳言,抬着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殳言回头看了看蛐蛐,莞尔一笑,心中说了一声,谢谢,嘴上却道:“你夸我还是夸月亮?”
“你!当然是你!”蛐蛐急得凑上前来解释。
“哼,我也知道好看。”殳言笑着对蛐蛐说道,蛐蛐点了点头,呵呵地笑了起来。
此刻,殳言已经没那么忧心终点了,因为,蛐蛐似乎是个可信的人,有他和自己在一起,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更何况老太婆师傅那么宝贝他,是不会让他去涉险的。
殳言发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信任蛐蛐了。
现在气氛很好,殳言感觉是个“盘问”蛐蛐的好时机,可正当开口发问时,声音却在喉头哽住——她不知从何问起,问些什么了。就在殳言绞尽脑汁,抬起胳膊挠头的时候,手腕被蛐蛐一把抓住……那是冰冷的掌心。
红火忽然间变得很亮,亮到透白……
白晃晃的火光下,蛐蛐的表情变得如刀削一样冷冽,那一刻,殳言感到了蛐蛐真真切切的心跳,每一下都仿佛重重地敲在殳言的心里……
夜骤然间收缩,除了心跳,什么也没容下……
殳言此刻也说不上怕,只是……很紧张,她感觉到了,那种逼人而来的危机感居然可以如此清晰明显。这难道是三个月画符的成果吗?
蛐蛐一把将殳言从身前拖到身后,“跟着我,别离开我后面,”他的语气硬了起来,和以前大不相同“记得,前面九个!”
还没等殳言反应过来,蛐蛐便飞速地向前冲去,殳言也跟着向前跑入那弥漫着危机感的黑暗中,前面到底有什么?!!
后篇
沿着山路曲径向上一路奔跑,殳言只觉一阵奇异的香味越来越浓,最后竟刺鼻起来,这香味和蛐蛐身上的有点像,但却让人挖心般难受。
眼见蛐蛐在前面跑得飞快,现在几乎已经不见踪影。殳言从来不知道他可以跑得如此之快,好在那团变得透白的红火始终围绕在殳言身旁,为她指引着去路。殳言想着老太婆师傅的话跟着火焰竭力地跑着,不敢停下,她边跑边反问自己为何不害怕即将要面对的事情,为何没有被那突如其来的危机感惊在原地,反而拼命向恐惧的源头奔去?倘若一定要说原因,那便是因为这是老太婆师傅的命令……或者是自己真的已经出师了,什么都不怕……也许是自己强烈的好奇心战胜了自己的恐惧……还是……担心那飞奔在前的蛐蛐……
蛐蛐在山寨口停下了脚步,山寨中灯火通明,却一片死寂,血液汇成溪流从山寨中流了出来。蛐蛐握紧拳头,一步步走近……满目尸山血海。
奇异的香气包裹着残肢断臂、破碎尸身的血腥味渗入了风中,令人作呕。蛐蛐跨过一具具尸体,慢慢地走着,脸上却逐渐现出了愤怒的神情。
霎时,一阵劲风直逼蛐蛐眉心……
“蝗!”
劲风缓了下来,一根削得尖细如针的竹签在蛐蛐眉前定住了。蛐蛐眉头一皱,竹签啪嗒一声跌在了地上。
黑夜中,有人踏着尸体而来,朦朦胧胧的轮廓,渐渐变得清晰,皎洁的月光下,是个面容如月的男子——他嘴角带着坏意的、嘲笑的弧度,正一步一步走向蛐蛐,最后在离蛐蛐几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颇具挑衅地看着蛐蛐。
“蝗,为什么?”蛐蛐的眼神忽然变得很悲哀。
“什么为什么?我帮你做了你要做的事,你不开心吗?”那男子叫蝗,此刻他笑得更戏谑了。
“为什么那么残忍……连……一具全尸都没有!”蛐蛐一度说不下去。
“有什么区别,不都是死吗,怎么死很重要吗?你不是在可怜他们,你是在担心回去交不了差是不是?”
蛐蛐没有回答,转而问到:“你的领路人呢?”
“死了。”蝗不屑地说道。
“什么!连领路人你都……”蛐蛐的双拳握得更紧了。
“是呀,就在刚刚,呼的一声,化成灰了,哈哈……”蝗做了一个吹气的动作,大笑了起来。瞬间,笑声又嘎然而止,蝗冷冷的说:“我从来都不需要领路人,我只要有娘就够了。”
蛐蛐看着蝗,摇了摇头……
“哼,”蝗冷笑一声,“别摇头了,喏,你的领路人来了。”他噘了噘嘴。
“领路人?”殳言听到了这三个字。眼前的景象的确让她震惊,但她仍然坚持着跑到了蛐蛐身后……只是有点腿软,也许是一路跑上来的缘故……毕竟此刻,殳言不愿去想“害怕”二字。而红火此时也似完成了任务,渐渐弱了下去,消失在夜色中。
“别怕。”蛐蛐回头看着殳言,轻声说道。
“嗯。”殳言捂着嘴点头,她想吐,多于害怕。
“你这个领路人胆子挺大嘛。”蝗一边说一边摸着自己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