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谋追逐中感动人心的爱恋:楼兰地图 作者:吉力
这是一部敢于PK《达芬奇密码》的本土悬疑小说。故事源于一幅实地绘制的楼兰地图。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英国探险家乔治·德纳姆爵士深入楼兰故地,死后留下一幅神秘的楼兰地图。由于机缘巧合,地图被一分为二,一片由德纳姆的后人掌握,一片则落入痴迷考古的上海滩大亨伦庭玉手中。
多年之后,随着《乔治日记》的发表,失落在荒漠深处的楼兰文物成为众人觊觎的目标,而两片地图就是抵达梦想彼岸的通行证。于是,腥风血雨中,人性的光辉经历了阴谋、仇恨与屈辱之后,仍开出了凄楚唯美的爱恋之花......
北方文艺出版社 出版
《楼兰地图》 1
风暴过去很久了,空气里依然弥漫着无数细小的沙尘,像一张无边无际的巨网笼罩着大地。步履蹒跚的乔治·德纳姆走在鱼鳞状的沙丘上,背部的伤势似乎越发严重了。但是,疼痛并不是最主要的感受,酷热与干渴才更加难以忍耐,如果能够换取一杯清水,他宁可脊椎断裂也毫不在乎。
即使闷热难消,却并没有流太多的汗,大概是体内的水分早已蒸发殆尽。面目全非的脸上蒙着一层厚厚的油腻污垢,随着脂肪热量的急剧消耗,生存的希望也在一点一滴流逝。德纳姆再次感到了恐慌,同时胸口发堵,吸入肺底的沙尘似乎凝结成块,于是猛烈地咳嗽了几下,吐出了一口布满血丝的浓痰,喉咙立即奇痛无比,就像是撕开了一道刚刚愈合的伤口,他忍不住发出一声**。
辛格黝黑的面庞流露出惊恐,黯淡的目光四下游移,像是要寻觅一片希冀所在,却被周围如坟隆起的沙包挡住了视线。
人在前途未卜的时刻总是显得茫然无措,同时内心深处常常充满各种幻想。一旦彻底绝望,头脑反而变得极度清醒,也不会为任何不切实际的杂念所困扰。德纳姆暗忖,是到了痛下决断的关头了。
“辛格,”他呼唤仆人,像是自语似的说,“我们再也不能耽搁了……”一边说,一边费力地解开挂在胸前的挎包,从里面取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随手翻开,其中夹着一张折叠整齐的羊皮纸。他将纸摊开摆在身前,上面纵横交错勾画着许多线条符号,并附有密密麻麻的注释,看起来是一幅精心绘制的地图。低头审视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甚满意,又掏出自来水笔做了几处修改,然后重新叠好,和笔记本一起郑重地递给辛格。
“这本日记一定要妥善保管,争取亲自交给大英博物馆的奎因先生。至于地图么……”德纳姆说到这里,眼里突然闪过一抹异样的光彩。“以前我已经叮嘱过多次了,想必你不会忘记吧。”
辛格佝偻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层出不穷的沙梁之间,德纳姆的心情似乎轻松了许多,但随之而来的是一份难以释怀的惆怅,不知道遣辛格先行究竟是不是一种明智的抉择,抑或又是一个错误的延伸。只是他早已无暇费神揣测,混乱不堪的思绪如同随风扬起的沙尘飘至远方,其中,有约克希尔河畔秀丽庄园内的宁静生活,可爱的妻女如花般的笑颜,也有身遭诬陷时的错愕与愤怒,继而是深入中亚的艰辛与挫折,发现湮没千年瑰宝后的兴奋和狂喜。当然,挥之不去的还有无数惊心动魄的场景,铺天盖地的黑风暴,震撼寰宇的塌陷,同伴接二连三地惨死……
他无助地合上双眼,口中喃喃低语:“亲爱的艾丽丝、苏珊,愿上帝与你们同在……”
《楼兰地图》(二)(1)
青楼云集的会乐里,论起布局考究,声名显赫,首推位于里弄尽端的“媚香楼”。“媚香楼”的馆名据说是效仿明末名妓李香君的香巢,不但建筑恢弘,装潢典雅,门庭周围也看不到搔首弄姿的**或咸水妹,更没有酒气熏天的地痞无赖在此逗留寻衅,出来进去的大多是气度不凡的豪绅巨贾,若没有房前高挂着的一幅意味暧昧的鲜红招牌,说不定会被误认为一座遵教守礼的千若小说。
此刻的“媚香楼”里,除了那些人老色衰生意惨淡的姑娘,最落寞的人恐怕就数这位余老板了。他已经不太年轻,眉眼还算清俊,只是额前和两颊的皮肤略显粗糙,像是经历过一段艰辛岁月的磨砺。身量颀长而消瘦,肩膀却宽阔坚实,给人一种十分可靠的感觉。他苦熬了半宿,早已饥肠辘辘,面对诱人的宵夜,顿觉胃口大开,便不客气地坐下来边吃边饮。刚喝了几杯酒,听得身后珠帘响动,紧接着一阵香风飘袭,眼前多了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
“咦,你从哪里来的?”余老板诧异道。
“方才我一直坐在床角,只是余老板心不在焉,不曾留意罢了。”那女人裙幅摆动,款款靠近,一双明媚的大眼秋波盈盈,两片樱唇柔嫩红艳,嘴角微微上翘,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妖冶之气。她身穿一件浅绿色的宁绸短衫,上面绣满了五彩斑斓的蝴蝶,姿态各异,何止千百。
沉默了片刻,那女人轻轻笑了,说:“余老板大概是弄错了吧,如果只为填饱肚子,直接下馆子就行,何必要到‘媚香楼’来呢。”
余老板似乎有所醒悟,纷华靡丽的温柔乡里,确实不宜冷落佳人。于是放下筷子开始攀谈,首先请教芳名。
“花影老九。”那女人回答。
“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余老板说,由于平日应酬繁多,他时常陪客户一起到此冶游。
“昨天我才来这里,今日挂牌,第一位客人就是余老板。”
“荣幸之至,”余老板见她曲线玲珑,凹凸有致,不像是尚未梳拢的“清水货”,好在自己并无苛求,问:“你是哪里人?”
“扬州。”花影老九道,和堂子里其他姑娘一样,说的却是一口甜脆糯软的苏白。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你果然没有辜负美女之乡的风水。”余老板赞了一句,又问,“今年多大了,家里还有什么人?”
“问这么仔细干什嘛!”花影老九浅浅一笑,“难道余老板还打算明媒正娶吗?”
余老板哑然失笑,对她的言语伶俐和举止自然又多了几分好感,说:“那么,你准备怎样消磨今夜呢。”
“这就要看余老板的意思了。”
余老板重新举起酒杯,笑着说:“初次相会,不敢过多奢望,就请陪我开怀畅饮一番如何。”
“哎哟,还说不敢奢望,”花影老九大发娇嗔,“两件事体一起来,人家哪里吃得消呀。”
“怎么是两件事体呢?”余老板困惑地说。
“怎么不是,既要‘畅饮’,又要‘开怀’,你也太贪心了吧。”花影老九妙语连珠,“不过,陪你畅饮,我恐怕不胜酒力。至于开怀么,要看你的身体够不够硬朗了。”说着一只手像是无意识地在颈下轻轻拨弄,解开了胸前的两粒纽扣,露出一段雪白肌肤,还有一条赤金链子系挂着的猩红色肚兜。
余老板心旌摇曳,头脑间一片昏沉,起先以为是空腹饮酒的缘故,但随着体内一股股烈焰升腾,才明白是压抑已久的**正在膨胀扩展,以至于双颊滚烫,呼吸浊重。他一把将花影老九揽入怀中,假意责怪道:“凭什么怀疑我的身体不够硬朗?”
“如果硬朗,”花影老九媚眼如丝,“为什么还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烟花女子笼络客人的方式无非两种选择:一则放荡形骸,丑态百出,令人感觉无比下贱;二则故作矜持,刻意掩饰风尘气息,又往往显得矫揉造作,惹人厌烦。花影老九却可以两者兼容,不着痕迹地施展撩拨手段,致使阅人无数自制力颇强的余老板也不禁血脉贲张。“好吧,不提‘畅饮’的事,咱们先去‘开怀’。”
他抱起花影老九走进内室,双双倒在温软舒适的弹簧床上,恣意轻薄之际,发现女人的左手腕上缠着一条玫瑰紫的丝帕。
神魂颠倒的关头,余老板突然觉得后股之上一片冰凉,并且略感生疼,像是被一样十分坚硬的东西用力顶住,紧接着听到“咔叭”一声,有人低喝警告:“别动———”
毋庸置疑,身后是一柄上了膛的手枪。余老板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却与往常**蚀骨后的激动毫不相干,事实上方才腾云驾雾般的感受已经不复存在,只觉得一股阴寒之气沿着脊梁急剧蔓延。借助床头铜饰上的映影,依稀可见房中多了一个穿西服的高个儿男人。
“朋友,是不是认错人了?”纵然莫名懊恼,余老板却声色不动。
“不会错的,余老板,我家主人有请。”持枪的男人长着一张“娃娃脸”,语气相当温和。
“哦,贵上是哪一位?”余老板疑团莫释,目光四下游移,思谋着脱身之策。看见花影老九双腮绯红,眼波流动,似乎仍未从极度兴奋中解脱出来,甚至忘记了拿被子遮挡袒露的**。
“现在不方便告诉你,等见了面自然会明白。”“娃娃脸”拒绝了余老板的问题。
《楼兰地图》(二)(2)
“可是,”余老板苦笑道,“我这个样子去见人未免不大雅观吧。”
“你慢慢穿上衣服,”“娃娃脸”说,“记住,不可有任何侥幸心理,否则我的枪会走火的。”
余老板依言行事,缓缓下床,将散落地上的衣裤拾起,一件件地套在身上,眼风飘移,瞥见两步以外有一扇雕花木窗。他记得窗下就是一条通向街口的胡同。
一边慢条斯理地穿着衣服,一边与花影老九道别。“没办法,今晚让你扫兴了,改天再加倍补报吧。”
花影老九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惊慌之色,只是两团红晕越发明显,幽幽笑道:“相信余老板一定不会叫我失望的。”
“不要啰嗦,快走。”“娃娃脸”已经不耐烦了。
这里原是一条三面围墙的死胡同,唯一的出口却被一部崭新的奥斯汀牌汽车封堵,车前坐着一个头戴礼帽的矮个儿青年,正是下午在“百宝斋”出现的“杨大班”。
“杨大班”对余老板斩钉截铁地说,“其实你就是闻名遐迩的通天大盗余伯宠。二十年来,震惊中外的盗墓事件,十有七八出自阁下的手笔。当初你翻山越岭,横穿荒漠,行踪遍及新疆南北,不但挖掘过北庭都护府遗址,又在哈喇和卓、伯孜克里克等地窃取了无数珍贵文物。因为机敏过人,并在沙漠边缘地带活动频繁,还得了一个‘沙狐’的绰号。”
见他洞悉无遗,证据确凿,余老板颓然叹息了一声,喃喃道:“这么说,两位是巡捕房的人了?”
“杨大班”紧闭双唇,像是不屑回答。这时楼上的“娃娃脸”也负痛赶来,并未采取任何报复行动,微微冷笑一下,从衣袋里掏出一只特制的黑布眼罩套在余伯宠头上,连推带搡地将他押入汽车。
“杨大班”坐上驾驶位,“娃娃脸”在后座挟持余伯宠,汽车倒出胡同,掉头向北疾驶。
由于双目蒙蔽,余伯宠无法分清汽车在哪条路上穿行,只能凭印象做出大致的判断,起先心里满是沮丧迷惘,渐渐地就发觉不对劲了。
如果“杨大班”两人是当地的公差,应该把自己解往大自鸣钟附近的法租界总巡捕房,然而离开“媚香楼”后,汽车始终朝北行驶,几乎不曾转向,估计已抵达苏州河一带。
半夜三更去河边做什嘛?余伯宠疑云满腹,忽然想起前日在报纸上看到的新闻“苏州河内捞起无名浮尸……”一念至此,顿生悚惕,靠近车窗的一只手摸索着伸向门锁。
“干什嘛?放老实点。”“娃娃脸”大声呵斥。余伯宠的脑袋向前一栽,口里发出忍无可忍的干呕声。
“怎么回事?”“杨大班”侧身质询。
“头晕,想吐……”余伯宠艰难地说。
“杨大班”大皱眉头,踏着油门的右脚不由自主地微微抬起。不料,就在车速稍减的一刹那,余伯宠已猛然打开车门,身体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般蹿了出去,根本没有留给“娃娃脸”扣动扳机的时间。
汽车发出刺耳的啸叫,又向前冲了五六丈远才彻底停下,而余伯宠已利用这个机会从地上爬起,一把扯下眼罩,转身朝路旁的一条狭小的里弄飞快跑去。
上海滩蜂屯蚁聚,龙蛇混杂,大多数人只为眼前的温饱生计奔波操劳,对于瞬息万变的时局并不关心。他们可能不知道谁是巡捕房最威风的探长,谁是租界现任的总领事,甚至不清楚当今的大总统乃何许人,但提起“伦庭玉”这个名字,却是妇孺皆知,如雷贯耳。
余伯宠来到位于福建路的伦府前,已是子夜时分了。
叩响门环,通报姓名,首先出来迎接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余伯宠认得他是伦庭玉的心腹助手杜昂。
深宵来访未免有违常情,杜昂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惊奇之色,但显然曾听过伦庭玉的交代,态度还算友善,将余伯宠引入一间书房,敬烟奉茶,招呼得十分周到。
等候片刻,走进了一位身材不高的男人,正是此间的主人伦庭玉。他的头发略显稀疏,却修理得十分整齐,清瘦白净的面庞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没有穿外套,上身是一件古铜色的缎面马夹,胸前装饰一条耀眼生花的白金表链,下身是熨烫的非常挺括的灰色西裤。走起路来右腿微跛,但借助一根精钢象牙柄手杖的支撑,仍不失一份儒雅稳健的气度。
“伦先生,深夜打扰,实在抱歉。”余伯宠起身致意。每次见到伦庭玉,总会有一些难以置信的感受,因为在一般人的想象中,似这样叱咤风云的大亨应该生得方面大耳,气宇轩昂。然而亲睹尊容,竟何其斯文柔弱,活脱脱像是一位吃斋念佛的虔诚居士。
“嗨,伯宠,跟我还客气什嘛!”伦庭玉意态安详,笑容和蔼,“不过,相识多年,你还是第一次光临寒舍,想必总有一个很特别的缘故吧?”
“唉,是这样的……”余伯宠简要陈述了当天的经历,谈到“媚香楼”一节,神色不免有几分尴尬。
“怎么又见外了,”伦庭玉说,“其实,就算你此刻不来,我也会派人去请,并且掘地三尺非要找到你不可。你的及时出现反而省却了我不少查访之累。”
见他神情郑重,不似无稽之谈,余伯宠不由得怔住,问:“伦先生找我有什么指教么?”
“主要想借助你一臂之力,”伦庭玉说,“嗨,三言两语也难以尽述,来,先坐下喝一杯,一则聊慰别情,二则替你压惊。”说着抓起茶几上的酒壶,缓缓地斟满两杯酒。那酒鲜红欲滴,醇香四溢,一望便知是难得的佳酿。
《楼兰地图》(二)(3)
余伯宠懵懵懂懂地举杯啜饮,只觉得甘冽无比,口角生香。
“味道如何?”伦庭玉笑眯眯地说,“是否勾起你不少难忘的回忆?”
“不错,这是原产吐鲁番的陈年葡萄酒,我已经很久没有喝过了。”余伯宠轻喟着,想起了以往登山涉水饱历风霜的峥嵘岁月。
伦庭玉若有所思地呆了片刻,又喝了一杯酒才悠悠开口。“伯宠,你可曾听说过《乔治日记》?”
“《乔治日记》?”余伯宠目色一凛,说,“可是许多年前英国人乔治·德纳姆所写的那本日记吗?”
“是的,”伦庭玉说,“这件事差不多有九年了。当初德纳姆受大英博物馆委托,抵达**西域进行所谓的科学考察,率领的队员包括测量、地质、昆虫学家和动物剥皮师等,加上民夫、向导总共三十二人,辗转深入罗布荒漠,大肆挖掘掠夺。或许是卑劣行径激起天怒神怨,在他们即将撤离的时候,居然接连遭遇了猛烈的地震和黑风暴,考察队员几乎全军覆没,最后只有德纳姆的一个印度仆人侥幸脱险,带出了少量的木简文书和那本描述他们艰难历程的日记。”
“这件事情我略有耳闻,”余伯宠说,“据说《乔治日记》在西方学术界曾引起过不小的重视。”
伦庭玉说,“你知道吗,眼下又有一支英国探险队来到**,却兵分两路,一路通过帕米尔高原直接进入新疆,另一路由孟买港出发,乘船到达上海,准备重新寻找乔治·德纳姆遗留在罗布地区的文物……”
“且慢,”余伯宠提出质疑,“既然去西域探宝,赶来上海岂不是南辕北辙吗?”
“这其中自有缘故,事实上是一个难得的异数。”伦庭玉笑道,“你也清楚,自从我脱离宦海,闲暇之际常常以鉴赏古玩珍品为怡情悦性的乐事,尤其对瑰丽多采的西域古文化不胜向往,因而曾多次游历新疆。当年乔治·德纳姆的探险队进入西北时,适逢我在沙漠边缘小城雅布暂作逗留,恰巧遇上了那个只身逃难的印度仆人辛格。劫后余生的辛格除了怀里的一本日记和背上的两包行囊外几乎一文不名,根本无法前往喀什与英国领事馆取得联系,最后依靠我的资助才得以上路。这个印度人还算知情重义,为了表示酬谢,就把德纳姆精心绘制的楼兰地图一分为二,送了一半给我留作纪念。”
“不用说,”余伯宠似有所悟,“剩下的半幅地图就保存在目前的那支英国探险队里。”
“不错,”伦庭玉说,“鉴于以往各国探险家的诸多教训,更能体现出运筹策划工作的重要性,而把那幅楼兰地图合二为一正是其中最关键的因素。经过与英国友人的协调磋商,政府决定成立一支联合科学考察团,不日将开赴西北。由于我在社会上还有一点微薄影响,这一次得以忝居中方首席代表之位。”
“恭喜了,伦先生大才槃槃,此去一定出手得卢。”余伯宠虚言奉承,内心的疑团渐渐理出一丝头绪,感觉到对方即将切入正题。
“不要取笑我了,伯宠,”伦庭玉坐直身体,说,“其实从开始接手此事我就有不堪负重的感受。一来年事渐高,精力衰微,一些繁琐环节恐怕照料不周。二来腿有残疾,走动不便,许多事情不能身体力行,所以迫切盼望有一个得力的帮手。而放眼天下,似乎再也没有比你更加合适的人选了。”
余伯宠神色淡漠,缄口不言,似乎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加入积德行善的行列。却见伦庭玉微微一笑,从衣袋里取出一份文件递了过来。
余伯宠低头细看,原来是一份“中英联合西北考察协议书”。上面条款清晰,分工明确,附注两行中方队员的名单,其中不乏当今考古界的权威人士,最著名的要数燕京大学的历史教授方子介。文件末尾是英方代表约翰·威瑟及伦庭玉的亲笔签名,并加盖一方灿然醒目的政府学部印章,看上去规格颇高,不容置疑。
坐在客房舒适的床上,余伯宠回想起半日来的经历,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受。念及伦庭玉的计划,越发局促不安,虽说知恩图报是做人的本分,但前往沙漠探险势必承受太多的艰苦考验,不仅吉凶莫测,也意味着即将告别奋斗多年才争取到的安逸生活。
好在辛酸坎坷的身世使他早已养成了随遇而安的性格,事既至此,索性听天由命,先把所有徒劳伤神的杂念统统抛开。但在宽衣**,准备就寝的时候,脑海里却油然闪过花影老九勾魂摄魄的眼神,还有那一身温软光滑的皮肉,刹那间禁不住腹内燥热,心痒难止。
他不由得奇怪,以往走马章台的情形也不在少数,对于闲花野草的态度从来是随意而洒脱,事后便丢开,绝不会心存惦念,何以今日有所不同。况且花影老九不过略显妖媚,并不是自己由衷欣赏的一类女人。
事实上,迄今为止他还没有遇见过一个真正喜欢的女人,只是在心灵深处珍藏着一段圣洁而美妙的情结。多年以前,他流窜到和田南部盗掘一座古墓,曾在墓室的墙壁上发现一副形象逼真的美女出浴图。画面中央有一个四周装潢华丽的正方形水池,水上漂浮着色彩不同,姿态各异的莲花,在池中沐浴的女人赤身露体,只有一块印度风格的纱巾绾着高而黑的发髻。她的颈部和腰间有一些精巧的饰物,右手纤指轻抚胸口,左手攥着一条系有铃铛的蓝色丝带。美人细眉高挑,凤眼微睁,似醉似梦的神韵栩栩如生。在死寂千年的沙漠废墟里看到如此艳丽脱俗的壁画,余伯宠早已目瞪口呆,内心交织着诧异、惊疑、爱慕与渴望,几乎代替了一个少年人的狂热初恋。
《楼兰地图》(三)(1)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余伯宠整束完毕,见伦庭玉施施然走来,笑着说:“来,我替你引见两位朋友。”
伦庭玉的身后跟着两个凸鼻凹眼的洋人。为首一人长着浓密的络腮胡须,一只硕大的鹰钩鼻子格外惹人注目。另一人身材魁伟,举止颇显干练。通过介绍,得知他们正是远渡重洋而来的英国考古队代表———队长约翰·威瑟和测绘员保罗·盖勒,其中约翰·威瑟还是《乔治日记》作者德纳姆当年的好友。
由于考察计划和分配方案已经议定,谈话内容便相对轻松,词锋强健的伦庭玉自然成为主角,一会儿问及英伦三岛的风物人情,一会儿又聊起国际间的时局变换。然而,兜来转去,最终又回到沙漠探险的话题上。
伦庭玉微笑着说:“面对恶劣的环境,我何尝没有退缩畏惧的念头,只是始终无法割舍对西域文化的眷恋,加上这次机会难得,德纳姆的地图完整化一,或许可以为我们提供不少便利条件。最重要的是,有了伯宠的加盟,更使我感觉信心百倍。”
余伯宠一直没有发言,就着一碟锦州酱菜喝红豆粥,听了伦庭玉的话,立刻有不胜负荷之感,放下汤匙说:“伦先生太抬举我了,只怕以后会失望的。”
“不必过谦了,你有多少本事我还不清楚么。”伦庭玉说,面色忽然变得沉峻。“不过,承蒙相助的同时,还希望你能够明白此行的意义重大……”
一语未完,骤然住口,目光轻轻扫向威瑟和盖勒,仿佛有不愿与外人道的隐衷。余伯宠纵然不解,却也被那份肃穆的神容所感染,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问:“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我已经预定了明天的船票。”
“明天?太仓促了吧。”余伯宠惊讶地说,“何况现在也不是进入沙漠的最好季节。”
“但你不要忘记,此去新疆关山万里,就算一路上没有意外情况,日夜兼程,舟车交替,也许耗费不少时光,再说威瑟先生和同伴还有约定。”
“是的,”威瑟补充道,“我们与其他队员在印度分手的时候,曾经约好两月后赶到小城雅布会合,如今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余伯宠释然,不再多说,却仍感觉过于匆忙,似乎身心还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去迎接天翻地覆的转变,又像是在毫无提防的情形下被卷入一个激流回荡的旋涡。
翌日清晨,天色略显阴沉,六部载满人的汽车缓缓开出伦府,迤逦向北行驶。
伦庭玉请余伯宠同乘,车内除了赵根发担当司机外,还有一个伦府的高级侍从唐怀远,生得精气内敛,寡言少语。出发不久,半空中有雨丝飘落,是那种细若轻尘润物无声的牛毛小雨。余伯宠最喜爱这样的天气,漫步雨中,无须打伞,可以切实体味一份心灵澄静的意境。或者约上三五知己,携一壶美酒泛舟湖面,浅斟慢饮,高谈阔论,简直是人生的至高享受。但他此刻只能收起所有绮念,迷离倘恍地踏上一条难以预料的行程。
神思昏沉之际,忽然发觉有异,原来赵根发驾驶的方向并没有同前面的车辆保持一致,却是中途左转径直朝西开去。余伯宠不免错愕,问:“伦先生,我们不是去浦江码头吗,怎么走这条路?”
“反正时间来得及,绕点远路一样可以到码头。”伦庭玉说,“如果有人在身后盯梢,就会被搅得晕头转向了。”
余伯宠蓦然回首,透过后窗张望,并未看到任何意外状况,于是暗自不以为然。其实上车以后,他便发现车身的钢板格外坚厚,四周的玻璃也像是特制,想必具有防弹性能。伦庭玉防患于未然的本意虽说无可非议,但若时刻摆出如临大敌的架势也未免令人好笑。
哪知一念未了,身体猛然向前倾斜,脑袋一下子撞上了前排座椅,耳畔也响起尖锐的刹车声。定睛细看,却是一个手提水果篮的小贩横穿马路,险些撞上汽车,自己也收不住脚,一跤摔倒在地,篮内的苹果梨撒得满街都是。
“小赤佬,没长眼睛呀!”赵根发把头探出车窗呵斥,“赶紧爬起来滚蛋。”
头戴绍兴毡帽的小贩也不敢辩驳,只顾弯腰往篮子里捡水果。他穿着一件粗布短褂,不经意间袖子撩起,露出左腕上一块鲜红醒目的纹身,似乎是一片漂亮的花朵。
伦庭玉一直在凝神观察,看到那块花纹,立刻脸色大变,不迭地高喊:“根发,快倒车———”
余伯宠茫然不解,小贩却倏尔抬头,毡帽下生着一张“娃娃脸”,正是在“媚香楼”中遇到的持枪男子。余伯宠尚自犹疑,又见“娃娃脸”目含凶光,右臂高高扬起,手里攥着的却不是什么水果,而是一枚黑黝黝的东西。
“炸弹?!”余伯宠惊呼,正感到手足无措,机敏的赵根发已做出了最快的反应。换挡、倒车、调头一气呵成,冲着斜刺里一条小胡同急速开去。
车后不远处传来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迸裂的弹片碎屑“劈里啪啦”打在汽车外壳上。幸而车身坚固,三人得以安然无事,却也感受到一股强烈气浪的冲击。赵根发丝毫不敢怠慢,加大油门穿过胡同,飞快地驶向另一条马路。
跨越几重街巷,估计已将刺客远远甩开,车速才稍稍减缓。余伯宠长吁了一口气,内心波澜起伏,终于明白了伦庭玉的谨慎并非多余,但同时又有几分困惑,难道伦庭玉和“娃娃脸”也曾有过瓜葛,不然何以一眼就识破了他的不轨企图?
《楼兰地图》(三)(2)
“伯宠,”伦庭玉像是看穿了余伯宠的心事,首先开口,“如果我判断正确的话,刚才那个小贩和前夜劫持你的人必有关联。”
“不错,正是其中之一,伦先生如何知道?”余伯宠越发惊奇。
伦庭玉镜片后的双眼微微眯起,说:“你可曾留意到他手腕上的那块纹身?”
“啊,确实有一块,”余伯宠回忆着说,“好像是一朵梅花,咦,又不大对……”
“是樱花。”伦庭玉神色严峻地说。
“樱花?”
“是的,”伦庭玉说,“你在上海呆了这么久,总该听过‘樱花社’的名号吧。”
余伯宠眉头一皱,说:“是不是近年来崛起于虹口的日本浪人组织?”
伦庭玉沉重地点点头,说:“该组织的人数虽然不多,实力却不可小觑。其成员全是一些阴狠毒辣的亡命之徒,平日贩卖烟土,走私鸦片,绑票勒索,无恶不作。由于行动隐秘,来去无踪,无论在本国或海外都令当地政府极为头痛。和其他帮会不同,‘樱花社’的犯罪动向毫无规律可循,越是大家以为万无一失的领域,他们越是敢于铤而走险。甚至有一次潜入日本京都,密谋窃取明治七年铸就的那颗赤金玉玺,只因皇宫警卫森严才最终没有得手。”
余伯宠震惊不已,说:“莫非这一回他们也想染指楼兰的宝藏?”
“是啊,”伦庭玉叹道,“随着《乔治日记》的广泛流传,‘德纳姆的财宝’成为太多人觊觎的梦想,除了西方列强之外,日本人也在暗中窥望。他们四处网罗情报,刺探消息,只为争取到一点顺利进入楼兰的线索。其中活动猖獗的地下组织有两个,分别是英国人统辖的‘白胡子’和日本人控制的‘樱花社’。”
“‘白胡子’?可是由英国驻喀什领事馆创立的那个情报组织?”余伯宠插言道,关于“白胡子”的声名早有耳闻,其成员形形色色,参杂不一,有英属印度的买卖人、穆斯林商贩、僮仆驼工等,他们来往于西域的大小绿洲,秘密搜集各种信息,影响遍布新疆全境,甚至包括甘肃西部。
“不错,”伦庭玉说,“由于目前和英国人的合作关系,‘白胡子’暂时不会成为我们的敌对势力,而最须提防的就是奸滑凶险的‘樱花社’了。事实上多年以前,‘樱花社’的一个头目田仓雄次曾经派人与我联系,想要利用我手中的半幅地图共同寻找楼兰遗址,然后将发掘出的珍品卖给国际文物市场。这种无耻要求自然遭到我的严词拒绝,几次威逼利诱不成,他们也不再上门骚扰。后来虽然犯案累累,却均和寻宝之事无关,我本以为田仓一伙已经放弃了计划,不料时隔这么久,还是被他们缠上了。”
“可是,”余伯宠不禁抱屈衔冤,“近年来我安分守己,远离是非,怎么也忽然成为‘樱花社’挟持的目标?”
“仔细分析也不难理解,”伦庭玉说,“‘樱花社’大概是仰慕你‘沙狐’的威名,在赶赴西域之前,想要找一个经验丰富的向导。”
“如此就让我受宠若惊了,”余伯宠淡淡地冷笑,“可惜他们不了解我的性情,并不是轻易肯替人卖命的,何况以那样卑鄙的手段,更不可能使我就范。”
伦庭玉侧身望着他,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说:“‘樱花社’突施暗算,除了想借助你穿越沙漠的能力以外,或许还另有缘故。”
“哦,是什嘛?”
“我曾多次呼吁政府抢救发掘西域文物,醉心考古的形迹昭著,很自然便成为那些野心家的众矢之的。‘樱花社’既然已探知半幅地图的下落,也难保不查明你我之间的交谊。因此,在阴谋伎俩无法得逞的情况下,他们很可能先采取翦除羽翼,迂回打击的策略。”
余伯宠垂首深思,颇有同感。以伦庭玉在上海滩的声势地位,几乎无人可与之正面抗衡,“樱花社”把自己当做突破口也是一种很实际的选择。只不过“他们公然在手腕上刺上花纹,也过于明目张胆了,既不利于掩饰行迹,又容易冒充混淆,岂不是显得十分愚蠢么。”
“倒也未必,”伦庭玉说,“‘樱花社’平日潜踪匿影,行动人员往往直接受命于上司,彼此间当然需要一个相互识别的标志。那种纹身所用的颜料极其特殊,外人很难仿造,况且他们惩戒假冒者的手法异常残酷,没有几个人敢于斗胆一试。”
余伯宠喟然,觉得有几句话要说,但碍于赵根发和唐怀远在场又不便直言,只得隐忍不语。伦庭玉忧心忡忡地轻叹,“我临时起意改变路线,尚且遭遇埋伏,也不知小杜他们的情况怎么样了。”于是命赵根发继续加快车速,穿行环绕,终于在半个钟头后抵达了浦江码头。
由于事先有过关照,码头上巡警林立,防护严密,除了手持船票者一律不许入内。一艘巨大的豪华客轮紧靠江岸,深灰色的船头上有五个黑漆大字“圣玛丽亚号”。
“圣玛丽亚号”总共有十四间头等客舱,伦庭玉一行人就占据了十二间。其中最大的一间由伦庭玉、唐怀远和赵根发三人合住,除了两个卧室,还有一个极宽敞的客厅,于是成了考察队在船上的临时指挥所。
开船不久,伦庭玉请余伯宠进舱叙话,顺便引见一位很重要的同伴,正是燕京大学的方子介教授。
《楼兰地图》(三)(3)
“我曾经拜读过方教授的《西域纪略》,”余伯宠颔首致意,笑着说,“考证严谨,文词通畅,真正大手笔。”
“哪里,哪里,这位先生是……”方子介面容清矍,神态谦厚,听了伦庭玉的介绍,脸上的微笑却倏尔不见,目光惊疑不已,怔了片刻才冷冷地说:“原来你就是鼎鼎大名的‘沙狐’呀。据说阁下足迹遍及新疆南北,从你手里流失的珍贵文物数不胜数,不知道这一次有没有什么新的劫掠计划?”
余伯宠颇觉尴尬,正不知如何应对,伦庭玉已抢先打圆场,说:“乱世谋生难乎其难,道德公理的约束也相对淡薄,好在伯宠已经幡然思悔,倘若此次西行考察一举成功,尽可弥补以前的所有过失。请教授不必胶柱鼓瑟,最好拿出一点精诚合作的态度。”
“哼,”方子介却嗤之以鼻,“道不同,不相为谋。”
“方教授洁身自好,实在令人佩服。可惜我已经接受了伦先生的委托,自然不得躲懒,让您觉得别扭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余伯宠说,虽不致十分懊恼,却也甚感无趣,讪笑了两声退出舱门。
伦庭玉拦阻不及,不无责备地对方子介说:“教授的言辞过于苛刻了。”
“对于作恶多端的文物大盗,我是绝不会稍加词色的。”方子介不屑一顾,“伦先生肯将这样的人招致麾下,未免有些良莠不分吧。”
见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伦庭玉没有争辩,无声地笑了笑,放缓了语气说:“教授,你认为我们这一趟西北之行称得上意义重大么。”
“当然,如果能找到楼兰故址,可以揭示许多不为人知的历史,无疑是考古界的一次伟大突破。”
“假如这一切发现都由外国人完成,在你的心里会不会感觉有一丝遗憾呢。”
“所以我们才组成了联合考古队嘛。”方子介不假思索地说,仿佛此问纯属多余。
“可是,”伦庭玉不紧不慢地说,“沙漠的艰苦环境众所周知,平心而论,以你我的实际状况,是否有十足的把握坚持到底呢。”
“这……”方子介踌躇了,以前为了精研细证,他已经多次领教过沙漠的严酷,即使没有过分深入,却也曾数度死里逃生。毕竟自己只是一介文弱书生,伏案执笔尚可不畏辛劳,但若亲临险境,确实有些勉为其难。
“因此我才荐贤举能,”伦庭玉委婉地说,“而经过明察暗访,似乎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取代余伯宠。教授大概还记得,当年曾文正公有句名言,‘办大事以找替手为第一’,想必你能够体会到其中的深意吧。”
方子介顿口无言,脸上却依旧流露出崖岸自高的神情。伦庭玉感到无能为力,苦笑着摇了摇头,喃喃叹息:“其实,余伯宠不过是误入歧途,等你了解他的清华家世和传奇经历后,就会明白此人并不是想象中的罪孽深重。”
兴味索然的余伯宠返回自己的客舱,同屋的杜昂正在整理行李,对他的出现也未加理会,依然弯腰忙碌着,只是偶尔回首巡睨,像是不经意的样子。
“需要帮忙吗?”余伯宠问。
“不用了,谢谢。”杜昂淡淡地说,又扭头看了一眼。
余伯宠感觉十分滑稽,通过两日来的观察,他发现杜昂有一个怪癖,平时和人说话的时候,常常无缘无故回头张望。这在《麻衣相法》里被称做“狼顾”,是过分机警或心怀叵测的特征。
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余伯宠搭讪着说:“杜兄,我觉得伦先生的随员里,除了那位金口难开的唐君外,就数你的言语最少了。”
“也许余老板忘记了两件事情,第一,我俩的交情算不上深厚,本来就无话可谈。第二,这次出来并不是游山玩水,谁也没有工夫陪你闲聊。”杜昂的口吻相当生硬,目光也格外冷漠,其中蕴含着几分轻蔑和愤恨。
余伯宠一下子愣住了。
前脚刚刚离开,伦庭玉随即走进,余伯宠无暇揣测,连忙欠身让座。伦庭玉嘘寒问暖,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客套话,眉宇间的神色却略显怪异。
“伦先生有什么吩咐么?”余伯宠问。
伦庭玉稍作迟疑,说:“方教授半生致力学问,涉世不深,身上难免沾染了一点头巾气,方才的言语冒犯还请你多多担待。”
“伦先生过虑了,我看上去像是个感情脆弱的人么?”余伯宠不以为然地轻笑,虽说是一件小事,却可以领会伦庭玉处处维护的苦心。
“如此最好,既然大家目标一致,理应同舟共济,不该彼此闹意见。”伦庭玉坦然笑道。
“放心吧,我不会同他计较的。”余伯宠说,“但是,以此事为例,或许能让您体谅我的一些苦衷,从前之所以不敢到府上拜望,除了无从报效的原因外,也深恐我的恶名影响了您的清誉。”
“嗨,伯宠,何必妄自菲薄呢。”伦庭玉正色劝解,“那段明珠暗投的经历实在是迫于无奈,一旦旁人清楚了你的坎坷遭遇,自然会消除偏见,另眼相看的。”